过道没暖气，他黑色外套上还残留着化雪的痕迹。
笔直的长腿斜支着，靠在墙边，一只脚尖规律地点着地砖格子，原本低着头在看手机，听见脚步声迅速侧过头。
莫言右眼皮一跳，原来那表情不只是见鬼，是愤怒。
前所未有的愤怒。
又有短暂的惊讶——在朝他身后眺望了一眼后。
他站直了，“……你没带她回来？”
“谁？”他就停在两米外。
大衣被他拎麻袋似的抓在手里，对面刚缓和的脸又沉了。
“67分钟之前，你车里那个女的，你们刚刚在……”
“怎么？”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你们刚去哪儿了？”
“你觉得呢？”
“……”
他脸上闪过不加掩饰的厌恶。
“又关你什么事？”他一样没掩饰。
“……”
“不是说知道是缺点要改？不是让我把东西都丢了？不是不要手机了？不是不尊重你？不是不管我？不是别让我出现在你面前？我没请你来，你来干什么？”
他居然还有脸来质问他，在做出那些事后，他还有脸。
楼道像是一只大烧水壶，风烧得他有些热似的，他扯了扯领口，“我今天不想看见你，赶紧走。”
对面那张脸写满不可置信，但大概也自知理亏，沉默片刻便弱了气势。
他迎面而来，在这不到两米的过道，莫言人高马大地杵在中间，难免要碰到，他似乎看出右边空隙稍宽，就从那里擦过。
然而走近了，他步子渐渐慢了，最后盯着他的脸，碍了眼似的盯了数秒，停下来。
“你这样，更不对。”
“你说我？”莫言放慢了语调。
“就是你。”
他转过脸，看清他眼中重又带着审视，犹如酝酿着黑色的海啸。
他简直想笑，从裤兜摸出根烟。
“登”。
火机缓缓射出蓝红色的直线，把烟头丝丝烧燃。
“哪儿又不对？”他慢悠悠问。
他歪着身子，站没站相，衣领很不体面地敞了两颗扣，冷脸上，一个新鲜的口红印还没擦干净，纪凡收回目光，“肮脏。”
“肮脏？”
“肮脏，”他语气笃定、鄙视，“不干净，不卫生，不忠诚。你太对不起你女朋友了，她那么爱……”
“你想清楚了再跟我提她，”他偏过头，“别逼我揍你。”
他猛地怔住。
“……揍我？”
那一瞬间，他脸上是近乎天真的愕然，好像从没听过他这么跟他说话。
他是没这么跟他说过话。也从没想过有天要揍他。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他妈把他生得太斯文了，不是拿来揍的。
但他欺人太甚，他已经接受了死刑，一退又退，他还要追过来，把他踩个半扁不够，还想来回碾上几遍。
他当他是什么？泥人吗？
看他假装无辜的表情，他居然勾出了笑，对着他脸喷了口烟，“揍不得你？”
这口故意吐出的烟熏得纪凡蹙起眉，只不甘被逼退，连眼睛也没眨，“……你凭什么揍我？”
他简直问得天真可爱。
“凭什么？”他反问，“你俩做头发的时候就没想过？就这么心安理得？”
“什么做头发？”他又装出疑惑，“谁俩，关我什么……”
“谁俩……”
莫言笑了，真的笑了，不知道怎么这么好笑。
“是不只俩，你能耐，你真能耐。”
纪凡的怒火变为了看神经病，看他低着眼，手指掐灭了烟头，继而看到那里已有一个圆疤。
像还新鲜的烫伤，十分丑陋，尤其是叶行没干过粗活，本身手指修长干净，那疤痕就极明显。
他脱口问：“你手怎么了？”
“提醒，提醒我长点儿记性。”他没看，“助理我管不着，她你早说喜欢，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女人而已。”
“什么喜欢，什么偷偷……”
“但现在不行了，”他打断他，声音一沉，“晚了，我恶心。”
过道猛烈地一静。纪凡的脸龙虾似的烧红了，“……你恶心？恶心谁？你还说我？”
“说的就是你，”他恨他永远高高在上，更恨他找来露出这副无辜相，好像受到侮辱——真会装，他怎么忘了呢，他以前就是个影帝，“你真以为我永远吃你这套？你感谢这世上有我，感谢什么，感谢有我他妈永远做你的冤大头？”
依旧是好几秒，他才听清似的，猛地提高了声，“……你，你自己跟那些人不清不楚，你还说我，你，你恶心！”
他真的没想多管闲事。
他再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刚给他担保完最后一件事，他就又跟一个浓艳的女人交换号码、亲来亲去。
那么好的女生他为什么不珍惜，刚发完疯，就图新鲜去干这样的事，就算他没把人带回来，在车上也不对！
还有那条毛尾巴。
这么看他没有战胜袁浩，说不定还是他主动的。
他居然还有脸冲他发火。
他哪儿来的火？
明明是他做错事，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为这样的人担保的他才该生气！
然而他一说完，就看清他脸上讥讽的冷笑，他又为这话出自自己口中感到加倍厌恶，冷声道：“好，你不听就算了，我再也不会多管闲事，随便你！”
莫言站着没动。看他仓促地走出两步，忽又想起来什么，掏出手机，飞快摆弄了两下。
“这是之前的生活费和你买的东西，还给你。”
还没说完，手机“嘀”的一声。
他没看，只是问：“你算都没算，怎么知道还多少？”
“算了，我每天都记了。”那声音绷得很紧，直直走向电梯，“围巾，手表，每天的生活费，花瓶使用费，房租，水电……账本可以发给你，哪里漏了哪里不够你再找我要。”
一瞬间，莫言又像被热到了似的扯了扯衬衣扣子。
不健康的关系就要摆脱，他可以做到。
但这是他自己找上来的。
他是揍不得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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