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儿以为自己眼花了,急忙唤来冬叶:“你看那人……”

冬叶沿着她所指方向看过去,也兀地怔住:“谢家……少夫人?”

末了仍觉不可思议:“那位少夫人怎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何况她那身装扮……似乎也不像啊?”

那女子身上不过一袭粗布衣裙,头上也只插了一根木簪,与谢家那位尊贵的少夫人相去甚远。

张倩儿低声吩咐:“你且扶我过去。”

冬叶依令搀着张倩儿走出屋门,走到了那女子跟前。

那女子几乎与李姝丽长得一模一样,但细瞧之下又有诸多的不同,譬如神态、譬如某些从骨子里渗出的韵致。

张倩儿问:“你是谁?”

女子看着她,反问:“你又是谁?”

她的声音比李姝丽略粗,目光孤傲而冰冷,与李姝丽装腔作势的派头完全不同。

她不是谢家那位少夫人,张倩儿可以确定了。

张倩儿答:“我是借宿于这户人家的过路人。”

女子上下打量她,语带嘲讽:“说得倒是轻巧,白吃白住,还一身是伤,也就我干爹干娘才这么好心。”

张倩儿一哽,反问:“你是这户人家的干女儿?”

女子冷哼一声,“这跟你有关系吗?”

张倩儿干脆直接问:“你可认识李姝丽?”

她总觉得这两人长得这么相像多少有些古怪。

听到“李姝丽”三个字时,那女子眼睫翕动,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笑了笑,笑得诡异。

她回:“不认识。”又问:“李姝丽是谁?”

张倩儿答:“李姝丽乃中州长史李泰安的女儿、是大理寺少卿谢无痕的妻子,亦是我的小姑子,她跟你的长相一模一样。”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量,那女子垂眸,久久不言。

之后才故作随意地开口:“然后呢?”

“然后……”张倩儿咬了咬牙:“她害得我夫君患上肺痨,早早亡故,害得我身败名裂,被李家扫地出门,直至到了如今无处容身的地步。”

那女子闻言一声轻笑:“原来你不过是个草包。”

“草包”二字让张倩儿脑中灵光一闪。

她记得李建业也曾这样骂过她,那是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无忧茶肆里,李建业说她“有贼心没贼胆,是为草包也”。

想到李建业,她又兀地想到那夜行房,李建业曾坦承与自己的亲妹妹乱·伦,还说什么谢家少夫人是个冒牌货,是假的李姝丽。

她当时没在意他的话,当时只顾着痛斥他乱·伦。

但此刻她突然惊觉,原来一切都有迹有寻,原来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张倩儿思绪翻涌,胸口在“呯呯”狂跳,说不清是亢奋还是痛苦。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再次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沉声问:“你是真正的李姝丽对不对?”

话刚落音,梁婶从屋前的台阶上走下来,和颜悦色:“什么李姝丽张姝丽的,我们不在乎,我们只知她是我们的女儿梁梦。”

随即又唤了声:“梦梦,爹爹今早给你捉了一只兔儿回来,你快去瞧瞧。”

梁梦道了声:“好的干娘。”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倩儿一眼,转身走进了屋内。

张倩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仍想追上去问几句。

梁婶急忙拉住她,摆了摆手:“麻烦姑娘离我女儿远一些。”

张倩儿不解:“为何?”

梁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这个女儿也是我与老头子在数月前救下的路人,当真是费了老鼻子劲才救活她,眼下她身上的伤虽是痊愈了,但这里却不大灵活了。”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奉劝姑娘离她远一些,免得被她无意中的言辞刺激到,亦或是,姑娘无意中刺激到了她。”

“婶子的意思是……她傻了?”

“也不算是傻了,应该是失忆了,以往的事都不记得了,故尔说话有些不着四六,还望姑娘莫要介意才好。”

张倩儿心下打鼓,却也愈发相信自己的直觉。

或许正是这真的李姝丽失忆、被束在这荒郊野岭,才得以让那个假的李姝丽冒名顶替上位,并成为人人仰望的谢家少夫人。

倘若她能将这真李姝丽带回京城,戳穿那假李姝丽的谎言与阴谋,那谢家、以及谢无痕本人,包括李家,岂不是都要变成大笑柄?

如此,她岂不是也能大仇得报?

张倩儿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人生方向。

她越想越激动,越激动越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继而随口应下:“多谢梁婶提醒,晚辈定会离梁梦远一些的。”

末了又请求:“晚辈身上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还望梁婶能发发善心多收留我主仆二人几日,我们一应吃食用度皆会折算成现银付给梁婶的。”

她若想将这个所谓的梁梦带回京城,势必要获得她的信任,势必要找着合适的机会,故尔她需要时间慢慢筹谋。

梁婶倒是大气:“你们就两个姑娘,能吃多少食物呢,银两的事就算了,不过张姑娘那婢女若是得闲,倒是可以替我那老头子整理整理药材,我那老头子啊,是个药痴。”

张倩儿满口应下,随即便在简陋的茅草屋里住下来。

她一心想着要如何接近梁梦。

但有梁婶在侧,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梁梦却开始在台阶下磨剪子。

那本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子,在她的几番磨砺下,剪子锈迹全无,寒光闪闪。

梁婶问:“梦梦怎的又将这把剪子拿出来了?”

梁梦回:“因为它钝了。”

“你怎知它钝了?”

“刚刚杀兔子时,总也戳不进去。”

梁婶闻言大惊,急忙去屋后查看兔子。

本是活蹦乱跳的白兔早已变成血痕斑斑的死尸。

梁婶清理好死兔后免不得要数落老头子几句:“往后你就别再捉那些活物回来了,也让梦梦手上少沾些血。”

梁伯什么也没说,唯沉沉叹了口气。

冬叶想来有些后怕:“小姐,你说那梁梦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好好的一只白兔,竟被她活活用剪子戳死了。”

张倩儿浑不在意:“不过一只兔子而已,死了便死了,再说了,即便她真得了什么失心疯也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只需要想办法将她弄到京城去揭穿那谢家少夫人的假面便可。”

冬叶有些忧虑:“些举是不是有些冒险?”

张倩儿仍是不屑:“冒不冒险的,就看咱们能逮着什么机会了。”

主仆二人闲聊了一阵,这便熄灯就寝。

山里的夜比之城里的夜更为深沉而静谧。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只剩风动、虫鸣,以及某种汹涌的悄无声息的力量。

梁梦摸黑下了床,赤足走在地上。

入秋了,地有些凉,但她压根儿不在意。

她从木桌上拿了剪子,继而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门“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里听来格外突兀。

但没人听到它,他们都睡了。

屋外是台阶,沿着台阶走几步,便是梁家老夫妇的房间。

他们以前总担心她伤势过重需要照看,故尔即便夜间睡觉也常为她留着房门。

如今这虚掩的房门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脚步无声,推门而入。

屋内除了一张木案,只剩一张架子床。

破败的墙壁泄入一缕微光,照亮了床上熟睡的夫妻二人。

他们实在太老了,躺在床上也不过干瘦的两团。

她行至床前,缓缓举起了剪子。

她喜欢剪子刺进皮肉的感觉。

很多年了,一直喜欢。

她也一直在摸索如何用剪子将人一剪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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