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分析不出,是哪一刻、哪一瞬、哪一个弹指,让他在毫不知情间、心甘情愿地将这把能左右自己生死的刀递到沈明枳手上的。是她力排众议要代帝南巡时?是她午夜沉寂时用拥抱回应自己时?是她孤坐在启明门外时?是她一遍遍认下欲加之罪时?还是每时每刻,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催磨着他、折磨着他、引诱着他,让他患得患失、让他醋意大发、让他不再是自己。
可再想想,郇寰又觉得自己没有动心。他会为了她去违逆赵王么?他会为了她转而投靠秦王么?他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志向坚持么?他会为了她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么?他不会,他不应,他不可以。
他甚至不能说爱她,他甚至是所有或仰慕或与她有牵绊的男子中,最没资格说爱她的人:皇后的死他要负责,孩子的失去他也要负责,甚至于让沈明枳走到今天这样困顿痛苦的境地他郇海山也要负责。
沈明枳定定地看着郇寰攥着筷子出神,而饭菜已经凉了。吃下去反倒伤胃,索性这顿饭本就快收尾了,她也是挑了这样的时候开口,以防他们一口也吃不下,糟蹋了饭菜也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她收箸的声音惊动了郇寰,但他也只是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随后也收了筷子。
“你最近得空吗?”
沈明枳问了这样一句胡话。郇寰必然是忙的,尤其是悬水河泛滥后,但得不得空不仅仅只由事实决定,还得看他的意愿,若他不愿,即便是刑部闲得喝凉水都塞牙也能不得空。
郇寰抬眼看了过来,眼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三娘的事要操办,还有——陪我去介家悼唁。”
一瞬。
两瞬。
三瞬。
郇寰点头:“好。”
秦王与介家往来密切,三娘又是因为介姑娘出的事,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介家,按照沈明枳的性子,她必然要刨根问底,但和当年查苏霄不同,沈明枳愿意邀请自己和她一起去而不是背着自己行动,这是件好事。况且,毒药一事他曾警告过赵王,此事若不是赵王授意那就是零州的怪物失控了,那他更应当一查到底,更何况,这事究竟是不是赵王派犯下的还没有定数。
但就算有了定数又如何?介含清难道会因为他郇海山和她沈明枳是赵王派的人而拒之门外吗?他现在除了都察院的职,是白身一条,无亲无故,连入朝廷角逐的资格都没了,等到他起复,那便是三年后了,他能再等三年,但时局等不了他。噩运连属,唯一值得庆幸的应当是,秦王没死,他还有重头再来的希望。
秦王会死,郇寰高兴不起来;秦王没死,郇寰倒也不算失落。家中有丧,他本是不该来的,但他早就答应了,旁人也不会拘泥着这些许礼数而驳了他和他家公主的面子,顶多觉得不妥帖又说不了闲话。
兖国公主府的马车并不奢华,但该有的气势一分不减,周遭前来悼唁的人知道这是天家威严,纷纷相让。但见先下车的是刑部尚书郇寰,都不由得一愣,心中琢磨着莫不是赵王派来砸场子的,随后就见兖国公主由郇寰搀扶着下了马车,两人并肩步行到介府门口,众人方才想起这襄阳侯郇寰还是公主驸马。
介含清生得端正,斩衰之中也见风骨,对待郇寰和沈明枳也与旁人相同,唯有见到素服而来的柳曦既时,沉静的神色有了一丝波纹。
沈明枳只是侧过脸瞥了一眼柳曦既的身形,再转过去时就见郇寰正在看自己,她神色不变。等两个人出了灵堂,来到了为来宾特设的小憩的花厅,就见里面的大多是都察院的御史,这就让吏部郎中常思源显得十分突兀。
沈明枳不宜在此地久留,便借着更衣的名头出了花厅,而郇寰和都察院这帮御史小年轻们没什么好聊的,只能和常思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常家小姐和郇三娘她们女儿家的交情,话题一时又沉重起来。
不一会儿,柳曦既并着随后赶来的高穿楼、风斯帷、梁树远就出现在了花厅门口,都察院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除了在外公干的楼宥谦,基本上到齐了,这场面的煊赫一时让郇寰都说不出话来。
除了柳曦既,其余人心里都有点疙瘩。倒不是他们担心因此被赵王派记恨上,而是郇海山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敬服且膈应的。且不说郇海山与介含清没有什么交情,赵王和秦王水火不容已经是摆到台面上的纷争,刑部这位尚书大人还能云淡风轻地借着家中已故庶妹与介小姐的交情上门悼唁,他们这些坐山观虎斗的人自愧弗如。但随即他们都警醒过来,开始盘算这场悼唁背后的算计。
郇寰因为郇三娘的丧事请了几日假,几日不见柳曦既乍觉亲切,但又想起方才沈明枳那个眼神,心里又不怎么舒坦,与都察院的官们打过招呼后,还等不见沈明枳回来,便起身也借了更衣的借口溜出了花厅。
介家不大,和襄阳侯府比起来小得逼仄,但院中几颗桃花树开得灼灼,很是漂亮,让人想见树的主人也当是如此风姿。郇寰临树静立了片刻,不打算擅闯冒犯,正当他要原路返回时,忽听几声刺耳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房舍传来,随后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檐下阴影之中,咳嗽时双肩耸动,似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甚是难受。
郇寰认出,那是秦王。
老九也认出了郇寰,便道:“你驸马来了。”
沈明枳提着裙摆迈过门槛,也出现在檐下,见郇寰立在花树之下面如冠玉,但神色几分冰冻,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走了,你保重。”
老九不发一言,只是负手和郇寰对望着。他劫后余生,身子是远不如从前,但整个人只如脱胎换骨般,从前被他当作点缀的皇家威严此刻十成十地张扬出来,敛容不笑时的感觉和沈明枳更像了几分。许是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只不过很多年前沈明枳就受过这些折磨蜕变了成熟了,而他则晚了这么些年。
沈明枳从阴影中走入景光,自他身边走向郇寰,这一幕陡然让他生出了一种怪异之感,仿若这短短的几步路就是楚河汉界,亲密与疏远、朋友与敌人,尽在这大河两岸,而他,是被抛弃的那个,而郇寰,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感觉郇寰也会有这样的幻觉,尤其是沈明枳一步步,在香风花雨中,一步步地走近,仿佛携了一段缱绻而来。
但他很明白,这是个滑稽的想法。因为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他们不过都是棋子罢了,他们还能在此对望,因为他们都还有价值,他们都在这棋盘之上。
那之后呢?他们成为弃子之后呢?
花落人亡。
秦王朝他们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等出了后院,前厅的人声响动近在眼前,郇寰默默地将隔着袖子握住沈明枳手腕的手松开。
沈明枳瞥了一眼他的手,抬脚沿着回廊往正门走。
柳曦既已经走了,花厅里都察院的官也散了大半,故而轮到枯坐在桌前神色颓然的梅依径十分扎眼。沈明枳随意扫了一眼,就停下脚步,因为梅依径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神情很讶然,随即变成了惊喜,这样的变化是沈明枳从未料想到的。但梅依径随即看见了郇寰,那半分的惊喜也变成了惋惜。
郇寰不想沈明枳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和梅家人有什么不必要的牵连,只是淡淡地朝梅依径颔首,又拉着沈明枳继续往正门走。
春寒料峭,天光又盛。
沈明枳挑开车帘,往车外的大千世界一瞟,被那些熔炼了三冬冰雪的华光晃了眼睛,连忙又将帘子放下。这时,郇寰突然伸手,修长的手指从她袖子重叠间夹出了一片花瓣。那花瓣静静躺在他手心,在车厢内的光影交替中吐着芬芳,让人得以自小而大地窥见那花树成霞,应当是一段如何明丽的光景。
郇寰又想起方才后院里的那一幕。
沈明枳怔怔看了会儿那片桃花,随即不敢直视,但耳畔还是响起了方才老九的一句话,三分痛苦、七分失望,直让人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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