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长城的决定做得很仓促,正如姜南西现在匆忙的脚步。

早晨家长们陆续将小朋友送过来,却一直不见七块五的身影,姜南西以为他请假了,可当幼儿园老师到之后,却说没有接到过七块五家长的请假电话。

其他小朋友上车坐好后,校车最多只能再等五分钟,又迟迟打不通家长的电话,老师不能离开,便拜托姜南西帮忙过去看看。

时间不多,姜南西跑得很快,转过一个弯快到目标楼栋时,远远看见从单元楼里出来的母子俩,在吵架。

七块五不情不愿地被牵着,嘴里叽里咕噜,听不清在说什么。

牵着他的是他妈妈,之前送孩子姜南西碰见过几次,七块五妈妈大声道:“要买你自己买去,凭啥我给你买?”

“妈妈。”七块五试图唤醒母爱,“凭你是我妈妈呀。”

七块五妈妈冷漠脸:“那你以后不要叫我妈妈了,叫别人妈妈吧。”

七块五愣了下,大喊一声:“别人妈妈!”

姜南西努力忍住了没笑,走到两人面前。

见她来,七块五的妈妈像是等来什么救星,二话不说松开牵着孩子的手:“小姜老师,把别人孩子带走吧。”

姜南西拉过七块五,着急也没忘幼儿园的要求:“小朋友跟妈妈说再见。”

七块五挥舞着小手:“再见别人妈妈。”

一大一小快步往小区门口赶,因为跑动,七块五的小肚子duangduang抖动。

姜南西禁不住好奇问:“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七块五说话也抖:“妈妈不答应给我买猪猪侠,我就不想出门。”

两人斗智斗勇一早上,才导致了迟到。

七块五伤心地说:“她还打我。”

可姜南西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像被打的样子,果不其然,七块五生气道:“她用她的嘴巴狠狠打了我的心。”

姜南西笑出来。

又一次见识到小朋友语言体系的可爱。

手忙脚乱将七块五送上车,七块五跟她说:“小姜老师再见。”

姜南西摆摆手:“小朋友再见。”

看着校车远去,姜南西才得空回复宁朝昨晚的信息。

“今天就去八达岭吗?”宁朝出差,这几天不在北京,姜南西给他拨的电话。

早餐买得多了,默认他这个点一定是醒着的,所以直接打电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宁朝确定:“对,今天。”

“这么赶?”姜南西暗自诧异,宁朝向来一副气定神闲,从没见他这么急切,与以往的人设不符。

可她还是走向电动车,拿下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本来她准备去地铁站打太极的。

她问:“可是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这头,宁朝抬指摁下眉心,声色如常:“天气预报说,今晚八达岭的星空会很好看,所以想带你去看看。”

姜南西恍然:“你还挺浪漫嘛宁总。”

宁朝笑起来:“近朱者赤。”

“也行,反正明天周六不用送小朋友。”姜南西算算时间,“我先过去那边等你?”

“你去什刹海等我。”

“为什么?”姜南西用胳膊夹着头盔往回走,钥匙在食指上一转一转。

宁朝说:“我的车放在什刹海,你去那等我,等我回来咱们一块儿出发,我下午两点的飞机。”

姜南西没有异议:“好。”

“顺便。”宁朝从床上坐起来,电话里窸窸窣窣,“你中午过去,帮我突击检查一下老爷子有没有偷偷喝酒。”

电动车钥匙“啪”地掉在地上,姜南西脚下一个趔趄:“喝酒啊......”

宁朝未卜先知:“你也不准喝。”

“我也不是经常喝多的。”姜南西努努嘴巴,弯腰捡起钥匙。

“他最近又花大价钱买了保健品,人家给他送了不少酒,这几天看我不在,肯定偷喝了。”宁朝对宁衡远的作风了如指掌,并利诱姜南西入伙,“抓着了你拍个照片,一张证据一百块。”

“要得!”姜南西眉开眼笑,火速弃暗投明。

结束通话,姜南西回家收拾。

考虑晚上要住那边,爬长城的时间又比较长,她多带了块备用电池,以防相机没电错失美景。

走前跟何星屿吃了个早午饭,在饭桌上告知他今晚不回来,要出去玩。

何星屿手里捏着炸鸡腿,困得要死,一听这话眼大如铜铃,鬼迷日眼贱兮兮道:“我要跟我最好的朋友去海边玩!”

说完又不服,举起鸡腿宣示主权:“不行!我跟笛子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是是!”姜南西笑着递给他一个汉堡,“来派大星,你最爱的蟹黄堡。”

到什刹海时,烈日高悬。

一到夏天,北京的太阳变就得炙热毒辣,像个功率全开的超大浴霸,从下地铁到宁衡远家这点距离,姜南西不过抬起手臂遮了下,皮肤被疼得像被高温烫伤。

刚到门口,院子里传来“咚咚咚”,紧跟着从里头跑出来一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寸头,消瘦,但面相精神,看人的时候两眼放光,透着股机灵劲儿,仿佛随时要跟人搭两句话。

哪怕跟从没见过的姜南西匆匆对视一眼,他也龇着一口大白牙,热情地打招呼:“姐姐好啊。”

说完就“咚咚咚”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出现在宁衡远家的人,只有一个可能,而这个可能,在他衣服背后的“保险”二字上得到了验证。

姜南西看看跑走的那人,又转头看看半敞的院门,心下一动,提前打开了手机拍照功能。

她蹑手蹑脚摸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苍狗葛优躺在屋檐上,碧绿色的眼珠子紧盯着她的鬼鬼祟祟:“人,你不对劲。”

姜南西环视一圈,从厨房到几间卧室,最终在最近的房间里捕捉到宁衡远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片寂静,屋子里响起轻微而缓慢的倒酒声。

姜南西悄悄站到门后,正赶上宁衡远举起酒杯,而旁边红星二锅头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估计是喝了不少。

借着门板遮挡伸出手机,她快速连拍几张,而后一把推开房门。

宁衡远吓一跳,酒举半天了没敢送进嘴里。

姜南西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大爷,您又偷喝酒,小心我告儿宁朝啊。”

时间静止两秒,姜南西以为自己威慑成功,就在她走进屋准备拿下宁衡远手中的酒杯时,宁衡远忽然仰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看向姜南西,一脸的泫然欲泣:“小西,大爷苦啊!”

姜南西定在原地:“?”

酒杯“咣当”一撂,宁衡远双手用力搓了把脸,他脸上明显有了醉意,双眼中却满是悲怆与心酸:“自从老伴儿走后,这个家就剩我一个人,不喝点酒还能干什么呢?”

“怎么会呢?”姜南西放下包,走过去坐下,“您看您孙子孙女儿,不都经常回来看您嘛。”

宁朝说过,他们哥姐弟三人隔三岔五回来一趟——抓宁衡远喝酒。

“你根本不懂啊!外人都说我是儿孙满堂,个顶个的事业有成还孝顺,其实都是那驴粪蛋子表面光!”宁衡远一甩手,然后“啪”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憋屈,“大的,拿我当教学案例,我那下巴都快掉到塔里木盆地了,好家伙他还拿着个手机,就这么对着我的脸一直拍拍拍。”说得激动,宁衡远特意比划了个怼脸拍的动作。

这故事耳熟,姜南西手指挠了挠鼻梁,把笑意憋回去。

“老二呢,是个闺女,比老大会疼人,可是轴得要命!过年那会儿,我跟三儿一块儿放烟花,把他弟弟逮警局写检讨就算了,非得让我在家也写一份,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一根筋。”

铁面无私,是个好警察,姜南西刚点头表达尊敬,就对上宁衡远的死亡凝视,又赶紧摇头,用下巴在空中画了个圈。

“还有三儿!”

姜南西竖起耳朵,想听宁朝的瓜。

趁她一不留神,宁衡远又倒一杯闷了个底儿掉,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说话开始口齿不清。

“他爸让他学医报北大,想着以后稳稳当当子承父业,那小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嘿!结果背地里偷偷改了志愿,把清华通知书拿家里才知道报了个什么机械工程,把他爸气得不轻,抄起东西要打他。”

这话给姜南西不小的震撼。

印象中,宁朝行事随心所欲,表面上玩世不恭,时不时贫几句逗人开心,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而实际上他沉稳冷静,通透睿智,永远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最重要的,他信念坚定,勇敢且直接。

这样的性格,让姜南西理所当然地认为,宁朝成长在一个家风开明的家庭,尤其在和宁衡远接触后,姜南西就更加笃定,他的家人会永远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可当听到他被打,姜南西的心弦不可自抑地紧了下。

“真打啊?”她问出声,话间,不动声色将剩下的半瓶酒挪远了一点。

“真打!现在三儿右肩膀上还留着道疤呢。而且抄啥不好,要抄我老伴儿养的花儿,好好的一盆花被砸得稀巴烂,这败家玩意儿。”宁衡远愤愤不平吐槽,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停下来,眼神空洞望着门外,发了两秒钟的呆。

两秒钟后他回神,想再倒酒却找不着酒瓶了,又继续刚才的话头:“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小子毕业之后想创业,就开始惦记上我那退休金了,还偷拍我跟隔壁大姐跳广场舞的照片,威胁我说要不给他投资就发家族群里。”

“哦前些天,还让我去公园里跟人学打太极,你说他这不是钓鱼.执法是什么。”

宁衡远义愤填膺:“你看看我们家这三个孩子,没一个是省心的。”

一番话姜南西听得直乐,宽慰他说:“但他们都很优秀啊,别人家想要还没有呢。”

“你想要啊?”宁衡远掀掀眼皮子,“想要哪个大爷送你。”

姜南西双手直摆:“买卖人口是死罪啊。”

宁衡远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声,这声叹息,硬生生把姜南西心底的同情和不忍一股脑儿都钩了出来。

“所以说小西啊。”宁衡远叫她,“你说我这么个糟老头,上地铁想当个义工,人嫌我年纪大碍事儿,不喝点酒,不吃点鸡蛋仔,不跳点广场舞,不摆活点花花草草,还能干什么呢?”

姜南西轻轻抬眉,心道那也不少了。

宁衡远的声音无比沧桑:“人活到八十岁,一个人是很孤独的。”

这是好悲凉的一句话,如果忽视他此刻想从姜南西手里偷酒瓶的行为。

姜南西抱着二锅头躲开他的动作:“大爷,您真不能再喝了。”

“不喝难解我心头之苦啊。”宁衡远表情夸张,不知道是醉的还是装的,“难道你就不苦吗?你北漂不苦吗?你辞职不是因为心里苦吗?”

直击三连把姜南西直接问懵了。

宁衡远看准机会,一把夺走她手里的酒瓶,眼疾手快地斟满一整杯,又怕被抢似地,端起杯子,咣咣两口喝个精光。

喝完,他说:“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人心里要有点愁事儿,可不就得喝点酒吗?”

“话这么说没错。”虽然宁衡远平时看着不靠谱,喝多了说话也不着调,可眼下看着是真伤心了,姜南西心生恻隐,放了个水,假装没看见他又倒一杯,但也还记着宁朝的嘱托。

她道:“但您这么大岁数了,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么一说,宁衡远话锋陡转:“小西你年轻身体好,那你喝!”

说罢他就拿起一个没用过的酒杯,哗啦倒满酒,“哒”一下放在姜南西的面前。

“我待会儿要出去玩儿的。”姜南西说。

宁衡远满不在乎地说:“出去玩儿又不耽误喝酒!伟大的诗仙李白都说了,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你只有喝了酒,才能跟那些个壮阔的景色产生共鸣,才能找到生命的力量,才能攻克生活的艰难啊。”

他说得激昂又慷慨,姜南西迅速瞥一眼面前的小酒杯,又看看宁衡远。

眼见她被说动,宁衡远趁热打铁:“就剩最后这小半瓶,你帮大爷喝点儿。”

姜南西犹犹豫豫:“喝......点儿?”

宁衡远头一撇眼一横:“喝点儿!”

一个小时后,地上酒瓶七零八落。

“要不是当时崴那一脚,我今天哪有机会跟您坐一块儿喝酒啊,指不定早投胎成小猫小狗了!就这样的人渣,花女朋友钱还打他女朋友,就该死一万遍!”

姜南西脸色通红,身上肌肤也泛着红晕,整个人就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一样。

她连人带凳往前蹭了半米,上半身前倾,指着自己额角给宁衡远看:“您瞧瞧!这就是那个人渣用酒瓶子扎的,我还没找他要医药费呢。”

宁衡远凑过去,瞪大眼睛仔细看半天,终于看见一道不起眼的疤痕,他坐回来瘫在椅子上,说话时舌头打结:“他打他女朋友,两人分手,你怎么跟你男朋友也分手了?”

“前男友。”姜南西严谨道,她醉醺醺地一拍桌子:“那也是个人渣,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老娘好着呢!”

“嗯!”宁衡远重重同意,“我们小西棒着呢!”

“还有我那个老板!”姜南西气得直甩脑袋,抄起怀里的整瓶二锅头“咕咚”一口,切齿恨恨道:“我前天晚上在片场通宵加班,第二天在地铁上累得犯低血糖,打卡迟到了五分钟,他就说我工作态度不端正,说不放心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那不放心一开始就不要放心啊,都快收尾了让他关系户来摘桃子,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像是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姜南西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她激愤地喋喋不休:“您知道为什么我要辞职吗?之前我们开了那么多项目会,捋了一百遍一万遍的流程,确定无误拍摄班底都搭起来之后,马上就要开拍了,有个同事跳出来跟我说要加无人机机位,先不说那里是禁飞区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空域拍摄要跟有关部门报备,报备流程要花时间吧,您猜我那老板说什么?”

宁衡远搭腔:“说什么?”

那天那人的语气姜南西终生难忘:“你不是长得漂亮吗?别浪费你这张脸。”

时至今日,姜南西的心还是会被这句话刺痛。

宁衡远气得骂:“这个混账!”

姜南西说:“大爷您说,天底下当老板的是不是都是狗东西?”

“是。”宁衡远扬声赞同,“就像那宁狗三,创业的时候拿走我不少退休金呢。”

提到钱,姜南西清醒一瞬,眼睛清清亮亮看过去:“多少啊?”

宁衡远说了一笔好大的金额。

把姜南西惊着了。

她坐在凳子上,呆呆看他一阵,直到把宁衡远看得毛骨悚然,她忽然哼哼两下,嘴角扯起一抹坏笑:“老头儿,你有点东西啊。”

老头儿吓毁了:“没有了没有了。”

姜南西眼神重新入醉,肩膀塌下来,弓腰坐在那里,酒精的亢奋劲儿用光,一下子变得落寞和消沉。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语气说不出来的难过,像一个精神奕奕的小灯泡“噗”地突然熄灭,“我也知道职场的那些潜规则,也许我当初违心巴结他俩句,或者在他不懂装懂提出修改意见的时候,不去反驳而是圆滑一点点,跟别人一样拍他马屁,可能早就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

“但是不行的,我学编导的时候,老师只教了我怎么用镜头拍好东西,没教我怎么骗人。”

“我从小努力学习不是为了变成这样的。”她委屈地撅下嘴巴,眼里泛起水光。

这不是她的生存法则。

姜南西缓缓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

这头的宁衡远不自觉眯眼,他目光若有所思,看向这个表面软柿子实则内心坚韧的小姑娘。

坚守原则和明辨是非是很多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大人们都已经默认了,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须舍弃自身的真诚,善良,责任感和道德感。

历圆滑而弥天真很难,但知世故而不世故,全凭一颗心。

而姜南西,有一颗纯粹的心。

姜南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仿佛将什么失去地东西重新找回,再抬头时,她眼底澄澈而明亮:“所以我就是想看看,我这样的,能不能也活得很好,就算是撞南墙我也想撞一撞,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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