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茵刚回家,父亲母亲带着家里一众婆子和丫鬟就围了上来,拉着她细细地端详,阿母看着苏茵削瘦的面庞双眼一红,奶娘摸到她消减的腰身心痛不已。
在七嘴八舌的问候中,苏茵的阿父咳了咳,“怎么一连三月都未曾寄封家书回来?”
苏父面色一沉,“到底只是未婚夫妻,你为他守了三年已是仁至义尽。你都二十又四了,也该盘算一下后路,难道一辈子为个死人守寡不成。”
苏母连忙拍了一下他,低声喝道:“乱说什么呢。”
苏母使了个眼色,丫鬟婆子连忙去把门窗关了,各自退下,去端了茶水,给苏茵准备吃食,烧热水预备洗浴。
等人都散了,苏母拉着苏茵的手坐下了,“你都找了他这么久了,也累了,这次回来多歇歇,你的那些个故交都成家了,也该多出去认识些新的人,这段日子给你发的帖子我都留着,你挑几个去。”
苏父也坐下来摸着胡子开口:“两个月后上元节我有不少同僚携家眷出游,你也和我一起去,好生打扮打扮,穿了三年白衣,家中缝制的那些新衣都吃了灰,今年过年必须穿红的。”
苏茵顿时感到一股被催婚的压迫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开口道:“他没死,还活着。”
苏家父母给苏茵安排宴会的话头一顿,愣愣反应了片刻,盯着苏茵道:“你刚刚说什么?”
苏茵坐着,淡定地把话重复了一遍,“燕游没死,活得好好的,再过约莫半个月就回来了。”
苏母的手颤抖起来,苏父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牙齿打颤,尚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苏茵便贴心地先一步回答了他们心中的问题,“他失忆了,流落边境,以为自己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儿,也娶了妻。”
“混账!”苏父一巴掌拍在黄梨木桌上,疼得倒吸一口气,硬忍着没露出痕迹,板着脸,把手背到身后,“荒唐!简直荒唐!”
苏母的态度则缓和许多,捏着帕子思忖片刻,问苏茵,“他这毛病还能治好吗?”
苏茵缓慢地摇了摇头,打心里泛起一股无力来,“我看过他的脉,他伤得太重了,一直没得到什么正儿八经的治疗,反而让一些乱七八糟的土方子毁了根基,经年累月服用精神错乱的药物镇痛,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苏茵垂眼看着地上的青砖,“他的神智有如风中枯草,若是哪天真想起来了,刺激之下恐怕暴毙而亡,或者一生痴傻。”
苏父听着眉头皱起,苏母哀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苏茵耽误了三年,可是人家一辈子都毁了,从前那样好的一个英才俊杰,竟沦为这般光景。
“这婚约......”苏母看着苏茵,有些拿不准苏茵的心思,毕竟苏茵打小是个倔的,这么多年过来,每每都是二老朝这个女儿低头。
苏茵朝父母笑了笑,“那婚约,就算了吧。只是燕夫人脾气爆,她是断然不肯信燕游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以为我是坚持不下去了。只有等他带新夫人回来之后,我过府拿回庚帖才容易。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好!”苏父生怕女儿反悔,连忙附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管他是什么天家血脉还是什么一品将军,既已娶了妻子,便和你缘分断了。想当年求娶你的人踏破门槛,就连当今圣上也属意你做皇子妃,如今二十又四又怕什么,照样嫁得!”
“三月之后春闱,我正好是主考官,倒时帮你多留意留意,届时一放榜,我们就去捉婿,今年谁都别想跟我们家抢,状元榜眼探花,都抓了去!”
苏茵身形一僵,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朝捉婿上头的父亲讪笑,“这就算了吧,我觉得我该避避风头,燕游携新夫人回京,我怕不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还是低调为好,低调为好。”
“低调什么!怕什么!”苏父瞪圆了眼睛,不顾发红的掌心,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发出一道震天的响声,“他对不起你!又不是你对不起他!负心汉天打雷劈!哪有我们退让的道理,他风风光光带着如花美眷,你当春风得意更胜他一头!绝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苏母虽然没有附和,但叫了府上的婆子过来,已经吩咐她们从账房支钱给苏茵各做十套新衣裳,钗环首饰都换上时兴的,胭脂水粉也都每样都采买一些。
苏茵不禁想起母亲发家之后还会在街市上跟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她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是素日把规矩挂在嘴边的父亲,还是勤俭持家已成本能的母亲,这下都动了真格。
绕是她想让一切悄无声息地过去,风平浪静,和燕游互不打扰和平分手,似乎也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如今燕游对她的态度,苏茵扯了扯嘴角,一颗心沉下去,附和不起来父亲的话。
他应该不会在意。
哪怕她盛装打扮,哪怕她另嫁他人,如今的燕游半点不会在意。
现在他们只是陌生人,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他们之间,只有绿水村的仇恨横陈。
苏父苏母还在兴致勃勃商议着给苏茵相看好人家的儿郎,苏茵草草用过饭便离了席,回了房间,让丫鬟们都去歇息了,伏在书案前彻夜写信。
第一封写给燕游的旧部,以拜托他们替自己寻药材的名义让他们暂离长安。
第二封写给朝上的清流大臣,告诉他们回来的神威将军是假将军,不要轻信。
第三封写给燕游的父母,告知他的病情,还有她想了许久才想到的药方,嘱咐他们不要提到自己,就让从前的一切过去,不要再提那九年,不要再提那婚约。
第四封写给燕游从前交游的那些好友,告诉他们自己和燕游之间缘分到此为止,从此各不相干。最后又嘱托了一句,让他们不要再过度饮酒赛马,至少不要带着燕游这样做。
第五封写给她与燕游常去的那些店的店家,让他们不用再保留座席,也不用再留着那些没人吃的糕点了,那些用他们的故事命名的话本子和菜式该换个名字了。
写完这些信的时候已是黎明,天其实还黑着,但雪光映得哪哪儿都是一片银白,朱红色的屋檐也变成了月宫的模样,瓦片下挂着一排细长的冰棱。
苏茵坐在窗边,搓了搓手,朝掌心呵了一口热气,看着面前的这堆成小山的信件,把冰凉的手背贴在脸上,眼中露出一分平时旁人难以见到的伤感和凄婉来。
十二年的相识,九年的相爱,好像怎么写也写不完,倘若要把事情办得周全,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也要叮嘱一番,骑着木马唱着歌谣的孩童也要哄他们不要再唱将军夜翻墙的故事,毒舌的文臣也要拜托他们不要拿她的事情去弹劾燕游私德有亏,直性子的武将也要去信告诉他们不必为自己追问。
他们昔日的爱情故事唱得太满,人尽皆知,以至于如今苏茵发现要把它割舍掉,完全地掩埋掉,不留一丝痕迹,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她只能尽力地去掩盖,尽力地体面,把所有的对过去的怀缅和遗憾都遮起来,去做最正确的选择——往前走,不回头。
天光大亮的时候,侍女们偷了懒,还没有起,苏茵也不去催她们,把这些书信抱在怀里,自个儿换好了袄裙,披了一个桃红色的披风,顶着风雪出了门。
再继续想下去,她便没法从过去里拔出来了,不如找点事干。
朝臣们照样早早起来上朝,路边的摊贩同样早早起来开始支摊位,为的就是赚大人们乘轿路过时掌中漏下的那么一点银钱。
冬天的花只剩下梅花这一种,卖花的姑娘们需得早早起来,抢先在花苞初初盛开的时候摘了,然后开始准备抢街边最好的位置。
酒肆和和布庄倒是还没有开门,但已开始准备,冬天的酒客总是要温酒,多烧几个炉灶,布庄的伙计手指长了冻疮,骂天骂地,还是把手伸进冷水里去浆洗昨日被路过马车溅脏了的料子。
苏茵抱着装信的匣子在雪地里走着,兜帽遮住了额头和眉毛,只露出半张脸来,但许多人还是认出了她,纷纷跟她打起招呼来,“苏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我这腿疼得半条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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