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大学新校园二期工程正式上马之后,工地机械轰鸣,人声鼎沸,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这片喧嚣之下,另一种无形的“尘土”也在悄然扬起——关于工程招标、施工材料的各种小道消息,如同工地上的扬尘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甚嚣尘上”,弥漫不散。
作为工程总指挥的孟超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焦虑不安。只有这些私底下悄然传播的流言蜚语,决不会是空穴来风。经过一段时间的追踪和摸排,那个不断释放烟雾的模糊源头再次指向了副校长江川。
孟超对此心如明镜。一切矛盾的根源,都在于校长周濂退休在即。那座象征着楚江大学最高权柄的位置,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所有自觉有资格坐上去的人。其中,已年满五十五的副校长江川,姿态最为明确,也最为迫切。
在楚江大学经营数十载,从讲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副校长,江川自认资历、人脉与能力都该是顺位接任的不二人选。然而,近几年孟超的崛起,已经成了江川仕途规划中最大的变数。尤其这两年来,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后来者”,作风强硬,行事果决,凭借新校园建设为自己赢得了声望和口碑,俨然已经成了与他竞争校长之位最有力的对手。自然,加快遏制孟超便成了江川眼中关乎自身仕途终局的必然之举。
学者出身的江川,将其含而不露的作风日渐淬炼为一门艺术。他现在从不公开点评孟超,却以学者特有的缜密悄然布局:时不时姿态放低和孟超麾下的指挥部人员进行“学术探讨”与“私下请教”,于无形中施加影响;驱动精心栽培的“门生”与“部下”利用各种场合不动声色地传递不利孟超的观点。一张针对孟超的无形之网,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织就。
孟超心底始终横着一根刺,那便是对江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这份忌惮,远不止于江川那身儒雅的学者光环,也不全因他手握财权、可以随时“关切”新校园建设的每个环节。真正令孟超脊背发凉的,是江川那潭深水般的性子,话永远只说到七分,里面却蕴含着十二分的意味,初听起来似是玩笑,细究起来全都是笑里藏刀。
当然,孟超也不是什么善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号称“孟大胆”的他知道绕不过江川,那就直面他的挑战好了。
近日,一条线报引起了孟超的警惕——江川数次主动约见基建处处长顾明远,偏偏顾明远从未在自己这个分管领导面前提起此事。思来想去,孟超决定必须出手敲打敲打一直和自己貌合神离、有些不知轻重的顾明远。
擒贼擒王。这天,前往基建处找韦江龙的孟超在基建处走廊上“巧遇”了正从顾明远办公室出来的江川。
江川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尽的自得笑意刺进了孟超的眼底。寒光一闪而逝,随即脸上已堆起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迎了上去,声音洪亮得足以让两侧办公室的人隐约捕捉到:“哟,江校长日理万机的,今天怎么得空,亲自‘莅临’我们基建处这片小庙‘指导’工作来了?”
他特意将“我们”、“莅临”、“指导”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用力。这既是场面上的抬举,更是一种无声的宣示与划界——基建处,是我孟超的地盘。
江川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瞬间换上惯有的职业笑容,主动伸出手来与他轻轻一握,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孟校长说笑了。我刚从财务处回来,顺道路过,正好碰上顾处长,便和他聊了几句。” 语气平和,巧妙地用“顺道”弱化了此行目的性。
孟超顺势上前半步,看似亲近,实则是巧妙地挡住了江川准备离去的脚步:“江校长也太见外了吧。一期结算还没了结,二期资金更是捉襟见肘,我们正是需要您这财神爷多来坐镇指挥的时候,怎么能只是‘顺道’呢?您得多来,‘亲自’给我们指导才行啊。”
江川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笑容依旧温和地说道:“孟校长是总指挥,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手下都是精兵强将,我哪有资格指导你们呀。不过,你也说得对,现在新校园的资金确实是个问题,戈书记也总是讲要确保资金的使用效率,有时间我倒真要向你孟校长请教请教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孟超,又亮出了自己的锋芒。
“使用效率”几个字让孟超心头一震。他没有江川的功力,一句话就露了怯:“你不是一直在指导顾处长他们提高资金效率吗?这个方面我和您想法完全一致啊。”说罢,可以望着顾明远虚掩着房门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那意思是明摆着的:别以为你打入内部的战术我不知情的。
江川深知孟超言辞的锐利与泼辣,那是一种他既不擅长、也不愿面对的锋芒。他无意与之纠缠,便拿出“一会儿要向戈书记汇报二期工程资金的筹措情况”的话来吓唬孟超,这下孟超不敢阻拦,意犹未尽,也只好放他去了。
门内的顾明远将两位副校长机锋暗藏的对话听得字字清晰。他下意识地退到窗帘的阴影里,仿佛那厚重的绒布能隔绝外界无形的压力。出去打断?他自觉身份尴尬,无异于引火烧身;不出去?又恐事后任何一方知晓他在此“隔墙有耳”,徒增嫌疑。短短几分钟,他已在窗帘后无声地踱了几个来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江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如蒙大赦,胸口那股紧绷的气终于缓缓吐出。他悄悄撩开帘角,只见孟超一人呆立原地。顾明远定了定神,顺手从桌上抄起几份文件揽在胸前,佯装刚刚忙完公务地推门而出,并适时地向不远处的孟超故作热烈地打起招呼。
回过神的孟超歪着头看了顾明远一眼,从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里面多少含了些对顾明远“坐山观虎斗”而不出来帮忙做法的不满。不等顾明远做出下一步反应,孟超转过头来,大踏步走进了顾明远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办公桌一侧,赫然放着一罐崭新的大红袍茶叶,那是刚才江川随手带来的“手信”。这个品种的茶叶,孟超曾经在江川办公室里见过,立刻成了他借题发挥的最佳由头。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缓缓拿起光亮的陶瓷罐轻轻叩了几下:“哟,这么高档的茶叶,我好像在江校长那里见过的。”
顾明远深知孟超对“部下忠诚”的极度敏感,更知道孟超和江川的不对付,加上不久前受了吴若甫“大小王”理论的熏陶,便壮着胆子说道:“孟校长您说笑了,我哪有这样的荣幸呀。这是前几天去德君事务所看他时随手顺来的。”
“是吗?你去找钟德君干什么?”这句问话像一根针扎得顾明远心头一紧。急切之间,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在他脑中成形。只见顾明远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他的那个侄儿前几天和同寝室的同学发生了一点误会,他让我出面帮忙解决。”
钟德君的侄儿在楚江大学读书的事情孟超是知道的,他狐疑地打量了顾明远一眼后说道:“钟德君没有问其他的事情吧?”
顾明远知道孟超嘴里的“其他”指的是学校新校园建设的事情,连忙摇头否认。但是,孟超眼睛里流出的不信任的光波还是让他心头发紧,暗暗叮嘱自己事后一定要和钟德君通个电话,以防孟超对质时露馅。
孟超似乎对这罐茶叶紧盯不放,故意提高音调说道:“看来钟德君现在喝茶的品味提高了嘛。这个牌子和江校长常喝的一模一样,或者是这两人现在走得近了?”
顾明远本就不善于说谎,生怕自己管理不好自己脸上的“微表情”被经验丰富的孟超看出破绽。他实在太了解眼前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性,其“领地意识”之强烈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有几次周濂在没有和他通气的情况下直接给基建处布置了任务,结果最后需要孟超签字时被他以“流程需要再议”、“细节有待核实”等理由委婉地予以拒绝。现在,如果孟超心中的猜忌不能消除,指不定哪一天又会给自己这个基建处长穿上一双小鞋。想到这里,顾明远干脆横下一条心,化被动为主动,将刚才江川对二期工程资金安排的异议说了出来。
孟超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算是对顾明远这番说辞的认可。听完汇报,他将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用一种刻意放缓的语调说道:“看你这神色有些紧张哦。顾处长你有什么可紧张的呢?”他抬手在空中虚按了按,像是在安抚一场并不存在的风波:“二期工程的资金,毕竟还有监理方共同把关。至于江校长那边……”,稍作停顿,随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代表着“官方正确”的口吻继续道:“人家分管财务,对资金安排进行质询和指导,正是对我们工作的重视与支持。这——是天大的好事嘛。”
最后几个字,孟超说得格外清晰有力,那神情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是一位统帅在被告知友军动向不明后,决意在麾下面前表现出的绝对镇定与掌控力。
突如其来的“宽宏大量”和“通情达理”,非但没有让顾明远感到安心,反而让他心头的不安如野草般疯长。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副处长韦江龙捧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走了进来。正要汇报工作,孟超却挥手打断了他,脸上挂着一种高深莫测笑容突兀地问道:
“江龙你是学建筑出身的吧?我来考你一个历史学的知识怎么样?”
韦江龙有些莫名其妙,目光犹疑地看着顾明远。
“你知道东汉的张衡除了发明赫赫有名的地动仪,还‘生产’了一个流传至今的成语是什么吗?”
韦江龙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脸茫然,讪讪地说道:“顾处长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历史专家,这得问他呀。”
顾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知道张衡曾在奏疏里创造“吃里扒外”成语的典故。孟超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去询问韦江龙,这分明是指桑骂槐来羞辱、警告自己的嘛。本来现在一直告诫自己隐忍不发的顾明远再也按捺不住,语气带着明显的意气:“孟校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
不明就里的韦江龙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眼神在两人之间惶恐地来回逡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孟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过了头,担心顾明远“犟劲”上来反而无法收场,便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走到顾明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开个玩笑嘛。也好,你们两位处长都在场。我还是那个态度,其他校领导过问、关心新校园建设,是好事,是大好事,我孟超是举双手欢迎的。今后呀,你们尽可以直接去其他领导那里汇报新校园建设的事嘛。不光你们,以后我自己也要带头,多去和江校长他们沟通情况。都是为了工作嘛,目标是一致的。”
韦江龙赶紧接话:“那不可能。我们只对您孟校长负责。”有些被动的顾明远也只好跟着强调:“江龙说得对,您是我们的分管领导,今后我们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向您请示、汇报。”
孟超的旁敲侧击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这在顾明远看来简直是毫无意义的时间浪费,他强压住心头翻涌的厌倦,千头万绪的二期工程已经耗费了他的大量心力,如今还要装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来洗耳恭听。有人将这种克制称为成熟。顾明远却在心底感到悲哀:这算什么成熟?不过是棱角被现实磨平后任人套上枷锁而已。
他将目光越过窗框,投向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天空,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冲出这窗框的束缚,去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中尽情舒展双翼自由地翱翔。现在,他要做的无非是静待时机。
孟超摇着得胜鼓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准备泡上一壶茶回味一下在基建处被尊崇的快意,办公室主任桂先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说是戈书记请他去一趟。
孟超对桂先锋素无好感。这几年来,他的眼里除了戈大垣外,似乎再也装不下其他校领导,敷衍和疏离几乎肉眼可辨。嫌归嫌,怨归怨。人家毕竟是“上书房行走”的角色,靠近权力中心、掌握核心信息,轻易得罪既无必要,又不值当。孟超主动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塞给桂先锋,桂先锋故意在鼻子前嗅了嗅,笑嘻嘻地说了声“好烟”,算是对副校长表示了感谢。孟超趁机打听戈大垣召见自己的原因,桂先锋却像泥鳅般滑溜,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说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便笑嘻嘻地转身离开,留给孟超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孟超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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