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分明的手骨搭在桌案,一点点收紧,青筋暴起现出清晰的纹路。

她温热的吐息轻轻呵在他耳廓,刺的那一根根细小的经脉不由自主缩紧。

上一回离得这么近是何时?是两年前那一次归家,云收雨歇后她绵绵倚在他身侧,满足地唤一声夫君。今日她用同样的语气告诉他,她心里有人,那个人在他缺席的五年伴她风雨朝夕。

清凌凌的刺痛蓦然浮上心间,伴随而来的是难以遏制的恼怒、心痛,懊悔,抑或一丝屈辱,逼得那素来冷白沉静的面孔泛起猩红。

他瞳仁紧缩,英挺的眉棱衔着冷清锐气,霍然起身,“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那当然是实心话!肺腑之言哪!”华春懒洋洋的直起腰身,抱臂冷笑,姿态依然慵懒,“怎么,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官场应酬,狎妓纳妾,不许我肖想肖想旁的男人?”

陆承序神色如铁,低垂的双拳不自禁攥紧,与生俱来的教养与身份,令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掀起唇锋咬牙解释,“我身旁哪有什么女人?”

“谁知道呢,你床上没人,河里没水..”

几回重逢,哪回夜里不是饿得跟狼似得要她几回,在外头那些年,忍得住?

陆承序唯恐她误会,“你去书房瞧瞧,看有没有人,你唤陆珍来问问,这些年我有无在外头沾花惹草?就为了让你安心,我连个丫鬟都不用!”

“你倒是用啊。”

陆承序噎住。

“我不在乎,也已经不重要了...”华春神色冷淡,捏着那纸和离书,戳到他眼前,“总归,我已有了旁的打算,不想再与你过下去...”

陆承序矗如冰峰,一动不动,狭长的眼角刺着戾气,看着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生出几分棘手与无措,“顾...”

欲改口唤“华春”,可想起她方才那番话,只觉心里呕得很,声调僵硬,

“你以前不这样...”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华春眼底再度浮起笑,一双漂亮的眸子如琉璃清透,没有恨,也没有怨,直勾勾看着他,过分平静:“咱们上一回见面是两年前,两年足以改变许多,两年足以让一个女人移情别恋,陆承序,不瞒你说,我有时看着沛儿,都怀疑他是怎么来的,我要是你,将妻子撂在老宅这么久,我都要怀疑儿子是不是我的?”

一句话险些要揭了陆承序的天灵盖,他眼底寒光四射,捏住她手肘,将她往怀里一拉,

“你是要气死我吗?”

华春被迫撞在他胸膛,二人气息交织在一处,她迎着他冷硬的眼神,将那封和离书塞他手里,出口痛快,“不想被气,你倒是签字,成全我和王琅!”

陆承序脸色乌青盯着她,一言未发抽出那封和离书,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将之撕了个粉碎。

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女人心里有别人,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被她激得真应了她的话,陆承序离开夏爽斋,一口气回到书房。

正房内灯火通明。

桌案一如既往分门别类摆放各个档口的文书及折子。

陆承序缓慢来到案后落座,高大的身子陷在圈椅里,捂住眉心,久久没有顺过气来。

从未被气得这样狠,他头一回坐在桌案,对着成堆的折子没有翻动的欲望。

理智逼着他冷静下来,不要信华春的话,她就是故意激他,逼他和离。

他怎么可能和离?

她将将吃了五年的苦,他还没来得及让她过好日子,怎么舍得放她走?

那一句句、一字字跟刀子似得,毫不留情地捅在他心口,捅得他肝胆俱裂,五内俱焚。

五年来,头一回,生出浓浓的懊悔,懊悔不该忽略了她。

五年,终于在朝堂博出一番天地,正是大展拳脚之时,不成想代价是妻子对他灰心冷意至此。

不知坐了多久,大约是一瞬,大约是数刻过去。

陆承序抬起眼来,灌了一口冷茶,压下满腔烦乱的情绪。

这宅里一大一小,大的铁了心要离开。

小的还要照顾。

陆承序想起儿子,不大放心,复又起身迈出正屋,来到东厢房。

常嬷嬷正在茶水间歇着,听见陆承序的脚步,立即自屋内迎出,屈膝行礼,“七爷。”

陆承序负手立在廊下,目光越过窗棂,看着空荡荡的厢房问道,“沛儿呢。”

“回爷的话,哥儿被大哥儿带去长房,说是要写一页书帖给他。”

大哥儿便是大奶奶崔氏的长子,今年十二岁。

陆承序点点头,没说什么,正要转身回去,这时穿堂传来沛儿银铃般的笑声。

“爹爹!”

沛儿手里捧着两页书帖,兴致勃勃朝陆承序奔来。

陆承序看着儿子,心下稍稍定了一瞬。

孩子身上火气旺,哪怕是这样的深秋,这一跑也是满头是汗。

陆承序牵着他进了里屋,吩咐嬷嬷为他洗手净面,换身干爽的衣裳。

不多时,沛儿出来,见爹爹坐在他书桌旁,十分好奇,“爹爹今日不忙吗?”

平日里爹爹百忙之中方得空教他习书,哪有闲暇坐在这等。

陆承序未做解释,目光落在那两页书帖,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沛儿挨过去。

桌案上摆着两页书帖,一页是大哥儿所写的小楷,端端正正,初现峥嵘,另一页是沛儿所写,孩子不到五岁,笔握得都不是很稳,自然写得不如大哥儿,但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笔迹清晰,可见是经人受教。

“沛儿写的很好,是何人教你启蒙?”

益州老宅不仅有族学,也聘有西席,儿子两岁那年他回乡,便给他定了两位西席,平日教沛儿诵书。

沛儿答道,“是娘亲!”

陆承序听到这个答案,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好奇,“娘亲那么忙,还亲自教你习字?”

这话便惹得沛儿不好意思了,小家伙挠了挠首,瓮声瓮气答,“夫子镇不住我,必得娘亲出马,我才能乖乖习字。”

这一月的朝夕相处,已让陆承序见识了儿子的调皮,华春养他应极为不易。

正这般思量,沛儿那张小嘴又滚出一咕噜话,“还有王叔,王叔极是耐心,讲的故事也好听,比府上的夫子教得好,我爱跟王叔习书。”

陆承序嘴角微微一僵,定定看了儿子少许,抚着他脑勺让他靠近了些,再问,“除了写字读书,玩球,他还教了你什么?”

这一问,便是打开话匣子,沛儿滔滔不绝给他掰手数,“可多啦,折竹蜻蜓,做花灯,王叔还教我钓鱼呢....”

陆承序漠然听着,方才那一阵刺痛又浮上来,“你喜欢他吗?”

“喜欢!”沛儿毫不犹豫。

“我也想王叔,不过无妨,王叔说了,过一阵子进京来探望我们...”

嗤的一声,陆承序笑出声来,兴许是自嘲,兴许是冷笑,笑那人不自量力,抑或是苦笑,不得而知。

他当然没有问华春与王琅的事。

他不准许自己对妻子有半丝怀疑。

但最终望着那张肖似自己的小脸,还是没忍住问,“爹爹不在这些年,你会想爹爹吗?”

沛儿目露茫然。

两岁太小,没什么记忆,入京前,他脑海里并无爹爹的模样。

沛儿满脸苦恼。

陆承序将他神情收入眼底,那一抹刺痛衔着懊悔越发浓烈,浓烈到将他整个胸膛给溢满。

他抬手,轻轻将儿子抱入怀里,

“沛儿,爹爹往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也不会离开你娘。

*

入夜后,又下起了雨。

正是摆膳之时,襄王府的下人却齐齐跪在廊庑外,一个都不敢动。

自小王爷朱修奕回府,王妃便回房歇着了,此刻这正堂内只坐着常阳郡主兄妹二人。

常阳郡主磕磕碰碰将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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