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序拿着那张字据,立即奔赴都察院,在正堂寻到当年恩师之一老御史齐光熙,

“齐大人,常阳郡主威胁吾妇,逼她自请下堂,许了这张字据,还请大人为我夫妇伸张正义。”

齐光熙何许人也,当朝左都御史,都察院首座,此职非德高望重、刚正不阿者不授,历来为清流之首。

过去陆承序任巡按御史,曾得老御史授教,二人之间有师徒名分,陆承序被常阳郡主逼婚,朝野骇人听闻,皆为其鸣不平,担心太后当真听信那郡主之言,逼迫陆承序娶妻,使圣上失此良将,今日得此证据,如何不为他声张,那老御史义愤填膺,

“襄王府简直无法无天,视我都察院为摆设,彰明,你这就随我入宫面圣!”

两党相争,愈演愈烈,太后总揽朝局十数年,以致襄王府在朝中根深叶茂,有难以撼动之势,好不容易抓住其把柄,都察院岂能轻易揭过,齐陆二人前脚离开,后脚都察院那些闲得无聊的御史们纷纷上书,弹劾襄王府。

圣上听闻两位重臣联袂求见,很快在乾清宫宣召了齐光熙与陆承序。

当今圣上四十出头,一身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鼻下蓄着两捋极为好看的八字须,端坐宝座,“两位爱卿有何事启奏,快快道来。”

陆承序立即将字据奉上,禀明前因后果,

皇帝听后,也是闻所未闻,不过圣上性情向来舒和,气度雍雅贵重,虽怒却并不疾言厉色,着大伴接过字据,便吩咐道,“此事牵扯内眷,宜交给皇后处置。快去请皇后来。”

皇后就在乾清宫后方的坤宁宫,两殿相距不远,不消片刻,皇后驾到,陆承序二人连忙跪下请安。

皇后性情不比圣上,十分地干练果决,搭着女官手臂,急匆匆进了殿,人未到声先到,

“圣上治下,朗朗乾坤,竟有这等枉顾王法伤天害理之事?本宫决不轻饶!”

一面抬手命陆承序二人起身,一面至圣上身侧落座,“陛下,臣妾这就宣召襄王妃母女进宫,问个明白!”

“好,此事交皇后全权处置。”

皇后命人去宣襄王妃母女,又额外请雍王妃也进宫。

提到雍王妃,这里也有一桩内情。

今上过继给先帝后,其父爵位便由嫡亲弟弟雍王继承,说来也怪,今上克承大统十数年,至今膝下除了两位公主,并无皇子,可急煞了朝臣,眼看圣上年过四十无子,便有朝臣生了过继的心思。

恰巧襄王府有一位小王爷,而雍王府也有一位王世子,太后党毫无疑问属意襄王府,帝党也倾向让雍王世子过继,这么一来,两座王府之间势同水火。

雍王妃收到消息,便知皇后用意,皇后自持身份岂能亲自与襄王妃争执,自然是让她这位雍王妃充当急先锋,这不,立即穿戴王妃品阶大妆,赶赴皇城而来。

襄王府那厢也在同一时刻收到消息。

彼时常阳郡主还没来得及入宫,被王妃拦了下来,为何,只因小王爷去了通州尚未回府,王妃听完始末,非叫她等上两日,候着儿子回京再行定夺。

别看襄王府权大势大,府上真正做主的并非王爷王妃,而是小王爷朱修奕。

王妃与王爷通共就这么个女儿,平日里是要多宠有多宠,除去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其余是予求予取。就拿相中陆承序一事,王妃也不是没生过动手的心思,一个男人而已,让他娶女儿是他的福气,偏朱修奕没答应,为这事,常阳郡主一哭二闹三上吊,把王妃闹得头疼,

“不是我不许你入宫,你哥哥临走前交待,让你本本分分,莫要惹出是非,他今夜便要回府,你且再等一等,等他回来,他若应允,娘绝不拦你。”

常阳郡主就这么被拦下来,正倚在王妃膝头哭着,不料皇后内侍至此,宣召母女入宫。

王妃愣住,抚着女儿问内侍,“娘娘因何事宣我母女入宫?”

内侍拢着浮尘,觑向八风不动的王妃,轻蔑一笑,“娘娘凤意不可妄测,王妃娘娘,时辰不早,快些随咱家入宫,莫叫娘娘好等。”

襄王妃见内侍神色不善,这才恍觉自己失礼,慢腾腾起身来,“臣妇遵命,还请公公稍候,臣妇这就去着装....”

“不必了,皇后此刻便要见王妃与郡主。”

襄王妃察觉不妙,示意嬷嬷去朝中知会襄王,这才捎带女儿入宫,常阳郡主浑然不觉危险将至,反是怂恿母妃,“见过皇后,咱们顺道去一趟慈宁宫,拜见太后,将此事提一提,没准娘娘便应允了。”

襄王府便在东便门外,马车不过片刻便抵达。然襄王府毕竟消息灵通,都察院这一闹,襄王派系的官员很快收到消息,赶在襄王妃下车之际,告知实情,王妃自然怒不可赦,却也不带怕的,从容带着女儿进了宫。

下午申时初刻,两路人马,均抵达乾清宫东面的昭仁殿,此殿分东西两室,皇帝带着陆承序坐在东室,皇后则在一帘之隔外的西室召见诸人。

待行过礼,皇后便开门见山讯问常阳郡主,

“你昨日是否叫人唤陆大人的妻子顾氏相见?”

“回娘娘话,是。”

常阳郡主身姿笔挺立在殿中,拱手回了话。

“那这张字据,是否为你所写?”皇后身侧内侍将那张字据展示给两位王妃与郡主瞧。

郡主倒是没有迟疑,“是我写的。”

“你为何写这张字据?”

郡主理所当然道,“回娘娘,那顾氏自称与陆承序毫无感情,愿自请下堂,请我相助,我这不便接了她的和离书,原打算请太后娘娘做主,赐他们和离....”

皇后闻言全然不信,打断她,“你帮她和离?真真笑话,既是你帮她,为何还允她好处?”

郡主坦然道,“我看她可怜哪,她又愿意将陆郎让给我,我许她一点好处怎么了!”

皇后闻言抚了抚衣襟,不再说话。

雍王妃见状便知该自己出马,立即起身呵斥常阳郡主,“我看郡主就不必在这里演戏了,分明是你见她落单,将她传召相见,威逼利诱,逼她和离,再美其名曰补偿她两个铺子,伪装成一出交易!”

“胡说,明明是她主动请我助她和离的!”

雍王妃兀自笑了笑,幽幽问她,“郡主,那陆大人状元出身,名门之后,年纪轻轻升任户部侍郎,未来指不定有大出息,谁抱着这样的香饽饽舍得撒手?郡主你不也是眼红得欲逼其贬妻为妾,恨嫁不得吗?”

“但凡顾氏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自请下堂!”

郡主急了,抓了抓后脑勺,“因为那陆承序将她扔在老宅五年,她心灰意冷,已有了心上人哪!”

这话说出来,将隔壁的皇帝唬了一跳,轻轻瞥了一眼陆承序。

陆承序直挺挺站着,听了这话,嘴角微抽。

妻子持家数载,有口皆碑,岂会生二心。

他不信这鬼话!

皇帝也恐他多想,安抚他道,“陆卿,郡主之话不可信,这定是无稽之谈,是郡主狡辩之词,切莫回去为难夫人。”

陆承序深以为然,拱袖道,“陛下圣明,臣内子向来克谨有度,温柔贤淑,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皇帝捋须颔首。

那厢皇后闻言却是恼怒至极,

“放肆,你觊觎人家丈夫不说,还诋毁她名声,你良心何在!”

郡主百口莫辩,“我没有,娘娘若是不信,可宣她来对质!”

襄王妃也道,“娘娘,今日之事若不宣顾氏对质,无论娘娘定什么罪,我母女不服!”

皇后闻言迟疑地看了一眼东室。

陆承序却自常阳郡主那番话里听出了些许不对,不敢让华春来对质,

“回陛下,回娘娘,臣内子已被郡主吓得寝食难安,今日已卧病不起,无法来对质。”

总之,帝后要的就是一个把柄,哪里还需要对质。

皇后语气一振,与襄王妃母女道,“陆侍郎就在隔壁,何须宣他夫人对质?这张字据便是陆侍郎交予我的,你还有何话可辩?”

雍王妃也适时补一刀,“郡主,倘若一个女人心里当真有旁人,又岂会宣之于口,嚷得众人皆知?这分明是你诋毁之词!”

郡主气急,懊恼地看向她母妃。

襄王妃听了这半晌,算明白过来。

皇后与雍王妃便是拿住这个把柄,可劲地要往襄王府头上泼脏水,以此针对她丈夫与儿子。

她慢慢自袖下将那封和离书取出,起身道,

“禀娘娘,倘若真如雍王妃所言,那这封和离书又该怎么解释?您可以瞧瞧,这上头的墨迹可不像是近日所写,分明是她在益州时便写下的和离书,压根就不是我女儿逼迫所为!”

不提这封和离书还好,一提起这封和离书,皇后反而有话说了,

“襄王妃,你扪心自问,人家夫妻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你女儿却要逼得人家贬妻为妾,换谁受得了?这封和离书即便是她亲自所写,也是愤懑之际的绝望之举,是一个女人给自己留得最后一点尊严!”

“先前我便斥责于常阳,命她面壁思过,莫要再打旁人夫君的主意,她非不听,定要搅得人家家宅不宁,今日这张字据在此,都察院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两条路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自个儿选。”

“一,陛下与本宫做主,给常阳指一门婚。”

“二,将常阳郡主押回封地,不许进京!”

事实真相如何,皇后并不关心,她要的彻底斩断襄王府与陆承序之间的关联,确保陆承序安安稳稳为皇帝当差,不被太后染指。

襄王妃当然不会任凭皇后给女儿指婚,这会逼死女儿,她选了第二条路,忍怒道,

“娘娘厚爱,臣妇铭记在心,臣妇愿将常阳送回江州,闭门思过。”

皇后一面打发两位王妃出宫,旋即又留下那封和离书,来到隔壁。

陆承序余光瞥见皇后,立即下跪行礼,“臣叩谢娘娘天恩。”

皇后拿着那封和离书,看了他一眼,叹道,“陆侍郎请起。”

陆承序起身垂眸立定。

皇后将那封和离书递给他,一面嘱咐道,“陆大人,当年殿试,本宫亦在隔壁,闻卿做的一手好文章,胸怀锦绣,正气浩然,堪称治世之良才,这些年尔之功绩,本宫与陛下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然卿,工于谋国,疏于谋身,多少亏待了这结发之妻,本宫还望陆大人治国之时不忘齐家!”

陆承序闻言只觉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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