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大抵都爱在午后犯困瞌睡,哪怕岁寒炉冷,哪怕食不果腹。苦于生计艰辛,晚秋将一日三餐缩减成了两餐,晨起便以糙米清粥就些腌水疙瘩,只在午间时略进些共和面儿杂粮烹制的简单主食。在世道的辗轧磋磨下,她变得愈发清瘦寡言,却也由心底生出了坚不可摧的勇气与决绝,要活着,要像蒲苇般坚韧地活下去,撑到苦尽甘来和予辰重逢的那一天。

父亲病故后,晚秋独立支撑门面,凭借自小儿练就的刺绣手艺自食其力。世道艰难,北平人大抵无心描龙绣凤,晚秋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却也淡泊安宁得其所哉。虽然时家每尝要接她过去同住,晚秋却坚辞婉拒,一直没有答应。予辰哥不是最欣赏独立自主,凡事都靠自己的新女性吗,那我就证明给他瞧,我聂晚秋不靠任何人的帮扶接济也照样儿能生活得很好。

趁着午后尚存的稀薄暖意,晚秋将小几挪到了窗根儿底下,沐浴着暖烘烘的太阳光做针线。胡同里阒寂无人,只有间或呼啸奔腾的寒风打破静谧安然的氛围。有那么一刻,她竟恍然生出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错觉。由于常年吃不饱导致的营养不良,晚秋捏针的手微微发颤,天寒地冻屋里又没个烟火气儿,她越发感到指尖发僵,绣着绣着那针脚儿早不知偏去哪里了。晚秋无奈地放下绷子,拢起双手凑到嘴边儿哈了口热气,反复搓了又搓,待两手暖和活络起来后,才又继续刚才的活计。

绣绷子上是一幅荷塘月色的锦帕,淡粉娇艳的大朵儿荷花间,点衬着凝翠欲滴的满绣菏叶,更有锦鲤穿梭悠游,画面灵动配色鲜活,没个十几年功夫是断然绣不出此类精品的。晚秋盯着绣面儿上的荷花出神,没来由地想起那年和予珺在颐和园赏荷的情景,那时父亲还在世,予辰也还在燕大教书,听予珺说他似乎和一个女学生好上了,如今这一切竟都恍如隔世般远不可及了。

正自端详出神,冷不防听得身后一声谓叹:“可是苦了我家的晚秋呦!”晚秋回身一看,竟是父亲回来了!老人家仍是从前样貌,眉锁深愁,面露哀戚。晚秋也不禁悲从中来:“爸爸,您走了这些日子了,可还好吗?”聂世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定女儿说道:“晚秋啊,爸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早儿将你的终身寄托在予辰身上。如今他已成了翱翔千里的鲲鹏,你也要早做打算,切勿白白填埋了自己的一生啊!”晚秋被父亲言中心事,正欲答言,恍惚又像看见予辰一身喜服,远远儿地正和一个顶着红盖头的女子成亲行礼。晚秋心中焦急,正欲上前看个分明时,耳畔突然响起一连串儿“砰砰砰”的枪响,予辰和那女子双双倒地,血流成河。晚秋失声恸哭,却不想脚底一蹬惊醒过来。方才一切不过噩梦一场,自己仍旧独坐窗下,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晚秋只觉得一颗心犹自狂跳不止,脸上一片湿凉,拿手一摸,全是泪水。

她定了定神,正想要起身打水擦把脸去,却不想那梦里头的枪响声儿竟然传到了现实里,“砰砰砰”地一劲儿响个不住,晚秋大惊失色,旋即又哑然失笑了。原来一切只因她心事生梦,哪儿来的枪响啊,不过是门口有人敲门,阴差阳错扰醒了她刚才的噩梦。

晚秋笃定这个时候必是予珺过来相伴说话儿了,一边用手拭泪一边穿过院子打开了街门,大门开处,缎袍马褂儿遍身绫罗的晏开泰,正堆起满脸肥腻的谄笑赫然立在门前,身旁还跟着一个盛装丽服姿态妖娆的年轻女人。晚秋瞬间怔在了大门里头,心里还只当自己又坠入了另一重噩梦里。她已许久不曾出门见人,只在“凭证购粮”和采买一些生活必须品时匆匆来去,就连那些赖以生计的绣活儿都是拜托予珺代售的。此时此刻骤然惊见自己打从心底里恶心至极的仇敌汉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那晏开泰猛见得大门开处布衣寒素,人比黄花瘦的聂晚秋,苍白贫血的脸上犹带泪痕,真真是梨花带雨冰晶露,卿虽厌我我怜卿了。顿时心旌荡漾魂飞九霄,只把一双被色欲浑浊蒙垢的眼珠子死死腻在晚秋身上,再说不出一个字儿来。直到晚秋闭门要下逐客令时,晏开泰才急忙用手抵住门板,带笑说道:“许久不见聂小姐,着实清瘦了不少,就是脾气还这么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欸,您先别急着轰我,我啊,这是给您介绍主顾来啦!”

情急之下晚秋不发一语,只想着赶紧把门关了不见那张肥腻呕人的面孔,奈何她力气小敌不过晏开泰,僵持中只听晏开泰紧接着说道:“晚秋小姐,文教局马上就要在咱们胡同5号,李芸瑛家的空房子里设置一处文化沙龙啦,届时全北平城各界达官显贵名媛雅士都将云集于此,还会有大日本帝国的军政要员莅临光顾,一起为了大东亚共荣圈的发展繁荣交流献策。我一想这摩登太太小姐们扎堆儿的地方儿,必然少不了精工绣品点缀头面不是,要论这传统刺绣工艺,我晏某人头一个就想到聂小姐。这不是,今儿带着文化沙龙的副理事长祁女士登门拜访,顺带着订制几幅锦旗绣面儿,过些日子文化沙龙挂牌剪彩的时候用。”

晚秋下意识看向晏开泰身边那个女人,只见她生得细瘦高挑儿身材,溜肩膀水蛇腰,修长挺拔的脖颈上一张玲珑小巧的瓜子脸,黑黄面皮紧致细腻,挺秀高耸的鼻梁中段微微隆起一座小峰,上面是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很深邃的双眼皮儿,此时正含笑望着自己,盈盈秋水中隐隐透出一股坚毅智慧的锋芒。晚秋此时只被满心里的腻歪厌烦催逼着,也不暇深想,冲口而出道:“不错,我聂晚秋是穷,但我有手有脚能靠自己的劳作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养活我自己。哪怕世道变迁真有那么一天我吃不上饭了,也断断不会什么脏钱滥钱都伸手往兜儿里划拉,卖血卖肉换来的脏钱我这辈子都不会碰。晏局长,您请回吧!”说着又加力关门,只可恨那门板被晏开泰死死推住,竟纹丝不动无法关拢。

晚秋又气又急,一张雪白粉面霎时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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