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景辉作为京兆尹,面对如今的尸患只觉得天旋地转。

白日里还在想着如何在义军出城往钟南山上讨伐逆贼时保住京城秩序,免得重蹈胡军攻城的尴尬处境,没想到过了亥时了,自己都已经更衣准备就寝,衙兵急报告活尸潮如决堤之水冲出城南,顷刻间京兆府上下人心惶惶。

府衙中的吏员们七嘴八舌,只求京兆尹拿主意。师景辉一度心生弃印遁逃之念,但想到外头皆是活尸,更想到一旦为人揭发,便是身败名裂、株连九族,只得硬着头皮传信京营,让衙兵急往京营与皇城传信。

然而京中寻常百姓只能自求多福了。

朝廷积弱,天灾连年,百姓早已心寒,如今见活尸四起,人人自顾门户。街巷间哭嚎声与木门的撞击声交织,许多院落一旦门户崩塌,便是全家覆没。

济民坊中更是风声鹤唳。

原是黛玉开设的坊市义所,墙垣低矮,外头鬼哭狼嚎,许多人已然吓破了胆。

路扶在贾府一路从府兵做到了护卫,虽腿脚灵便,却无过人武艺。黛玉分府时,他选择留在济民坊铸铁坊当差,虽不如从前安逸,但好歹可在乡亲和妹妹身边谋生。

铸铁坊打铁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妹妹送饭来与他说笑几句,忽闻街巷几声低嚎,路扶顿时毛骨悚然。

那声音如同当时在玄极寺前一般,恐怖无比。

他不及多想,立刻将妹妹推入屋内。

“师傅们!外面恐怕有活尸,照顾好我妹妹!”

没等师傅们喊住,他已冲去寻驻坊差役报信,却见那些差役正醉卧灯下,呼呼大睡。

“大人,快醒醒!”

他声嘶力竭,若非他不过是个小小工匠,没有这些差役布置,晚上管事的又不在,他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

幸而几名从贾府出身的汉子跟着打铁师傅赶来,见路扶神色骇然,便知大事不妙。

眼见路扶跑去搬东西抵住院门,那师傅用力拍打差役,总算把人叫醒,可那人还是醉醉懵懵的,完全不堪用。

路扶对他们道:“靠自己吧!把人们都叫醒。”

他一边说着,一边爬上那低矮的院墙,目之所及只有五六只活尸,但是还有混杂繁乱的声音听着并不算特别远。

打铁师傅见他要离开从院墙上跳出去,忙拉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他身后的皮高峰抄起铁枪,喝道:“路扶,咱们该如何?”

路扶沉声道:“堵死门户,抄起铁器护身,谁都别出门!”他看向皮高峰,“峰哥,你武艺高强,这里靠你了。我去客栈找先生,他或能叫人来帮我们!”

说完便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赶忙跑了。

有人低声嘲道:“他这是逃了吧?”

皮高峰闻言大怒:“有胆你也翻墙去!看你能不能在尸群里活命!”

那人无言,只得回屋。

未几,街口已有尸影蜂拥而至。皮高峰硬着头皮,喝令众人熄火关门,将柴薪堆满大门,备用火把引尸;又叫妇人们把长枪架上矮墙,随时刺杀攀墙的怪物。

济民坊中的人们一个个明知绝境,仍死撑着要护住这一片赖以生息的家园,免得变成炼尸熔炉。

左丘梅推开窗户,冷风裹挟着腥甜的血气灌入室内。

雪雁一进客房,便被冻得缩了缩脖子,忙上前合上窗户:“这有什么好看的?先生别冻坏了自己才是。”

“欸!”左丘梅立刻站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又把窗户推开,“我这好不容易开的窗子,你别坏我风景。”

雪雁也探头望了一眼,嗔道:“要是我家姑娘在,指不定也跟先生你一起胡闹。我可说好了,姑娘在我可不客气。”

二楼的俩人站在窗畔,很快便引得街道上的活尸纷纷抬头,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们,张口发出无能的怒吼。

雪雁却并不慌乱。黛玉早在客栈中备下充足的粮水,还把贾府的谷仓搬一些过来填得满满,至少不用立刻与外头拼命。

“这么多怕是从城南那边溢出来的。”她低声说,“先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哪算多啊……”左丘梅将不能行动的手撑在窗台之上,就像钓鱼的鱼钩一般,似在静待大鱼咬钩。

“先生!”忽然一声急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左丘梅探出窗口四处张望,只见路扶正攀在对面屋檐上,吃力往上爬,脚下几只活尸已摇摇欲扑。

他立刻喝道:“别喊!会引来更多活尸!”

左丘梅一喊,楼下的活尸都朝他看了过去要蹦高。

路扶这才恍然,想起上山时他们都用布巾掩口避声,立刻闭嘴,全力攀上屋檐。

见他终于爬上去,左丘梅和雪雁松了口气,朝下方喊道:“臭小子!你该去找裴总领学学轻功!”

路扶顾不上他打趣,急声道:“先生,街上到处都是活尸!怎么办啊!”

雪雁在旁回喊:“还能怎么办?关紧门户,守到天亮!”

路扶哑然,姑娘身边的丫鬟说的没错,但是就只能这样吗?他无助地看向左丘梅。

左丘梅摇头,叹息道:“真正的人间炼狱在明日。”

风声呼啸,路扶只听清了后半句,心头愈发慌乱,他几乎要哭出来般大喊:“先生!救救我们吧!”

左丘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俯身在雪雁耳边低声吩咐几句。雪雁点头,朝屋外大声招呼:“快过来!先生有办法!”

路扶心头一振,拼命翻墙奔跑,终于在二人接应下进了客栈。可等来的,却只是一句沉甸甸的“无能为力”。

好在,左丘梅的下一句话让他眼神重新燃起光亮。

“不要心急。进来搬一些粮米,等到天一亮,我们带大家离开京城。”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像左丘梅一样,明白事势艰难而选择沉默。

卫若兰与史湘云在街上第一声骚动传来时,便故技重施,忙着开府门让来求助的街坊入府避难。

卫府同是王孙贵族,但毕竟不同寻常书香门第,卫家多是走武将之路,再不济也如卫太尉一般在兵部任职。

府中的卫兵多少都有些身手,还有几分血勇,更兼卫家父子擅弓,府中囤积着百余箭羽。只要百发百中,射死的活尸定不在少数。

箭羽射尽时,已近子时。

府外的雪地横七竖八,尽是头顶插箭的活尸。卫若兰与府兵们几乎将这场绝境,硬生生当作了一场射艺试阵。

卫若兰甚至与裴石的两个手下兴致盎然地比试起来。

卫若兰远远见史湘云带着丫鬟们端来热汤,竟还快步跑去邀功:“云儿,我竟赢了那两人!”

史湘云见他大氅上的积雪,忙替他抖落,嗔笑道:“你呀,你看人家比试完一身干爽,你却只顾得了争这一口气。”

他们早从鸳鸯那里知晓北静王欲反攻夺城,重拾朝纲,但竟是用活尸作为先锋,不顾京中百姓人命。

昔年虽有旧臣的余忠,如今只剩彻骨的心寒。

方才卫若兰还沮丧着,两人皆心知肚明,今夜生死未卜。

眼下他竟因一场比试而振奋几分,史湘云觉得这样也算是好事。

“那些街坊都安置妥当,分批锁在屋子里了。”史湘云见比试的两人也从屋檐上跳下,迟疑问,“真要都捆起来么?”

两人点头:“从前贾府便是这般行事。纵然那些未见伤痕的,也不可松懈,须得观察两日,方可放人。”

卫若兰招呼两人喝汤,一边道:“如今外头纵有呼救,我们也难再出力了。各位趁机休息,明日白天才是关头。”

全城百姓的生死,皆悬于今夜。熬到破晓,或逃离京师,或躲入坚墙,才有一线生机。

曹睢和师景辉彻夜不眠,踩着拂晓的朦胧天色急进宫。

张才良接报时,尸群已冲破数处坊巷。宫墙高耸,皇城依旧森严,仿佛与昨夜京中尸潮无关。

除了闯王身边的亲信,宫中众人毫无所觉。

“陛下!”师景辉满面焦急,“府衙一早探至城南,守关士卒并非尸患所噬,而是刀枪所伤!定有人故意借尸患乱我军心!”

张才良眉心紧蹙,昨夜已气火攻心,头疼如裂,只靠太医针药才稍得清明。

他用手支额,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倦色,只冷声吩咐:“天明之后,活尸多归寂静。传令全城,士卒务必逐坊搜剿,不得懈怠。”

师景辉迟疑半晌,仍忍不住问:“陛下,昨夜伤者极众……可要如何处置?”

这句话沉甸甸坠在殿中空气里。死人自是火化,但伤者,却是人命。若不管,入夜后必成祸患。若跟以往一般杀之,又如何与百姓解释?

曹睢遂躬身上前,便道:“陛下,尸患蔓延如火。死者须立刻焚化,伤者……臣请悉数处死,以免夜来再成灭顶之祸!”

师景辉心胆俱寒。话虽残忍,却是唯一能堵口的方策。然而他们已非昔日草莽,而是问鼎之君与执政之臣。

谁敢开口做这般决定呢?谁又敢背负这个骂名呢?

殿中气氛凝如寒铁。

张才良不语,曹睢又重重叩首:“陛下,京中若再添尸变,今夜将成万民炼狱!臣宁愿背负千古骂名,亦不能陛下为此犹疑。为大局计,望陛下明断!”

师景辉见身边的幕僚都陆续跪下,自己也后知后觉地下跪。

殿中鸦雀无声,只听张才良一声长叹。眼看上演的又是一场“群臣苦劝、君王不得已”的戏码,僵局难解。

师景辉忽然开口:“陛下,不若将城中伤者尽数运出京城,甚至……”他顿了顿,目光闪烁,“未免有人隐瞒不报,索性将流民也一并送出城去。”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低声哗然。

见张才良神色稍缓,有人附和:“京中流民本就要待春时离京返乡耕作,不如提前遣散……”

“不可!”立刻有人反驳,“此番大雪封城千里,叫他们离京,岂非逼他们冻毙郊外?陛下仁厚,不能为躲尸患,却要他们冻毙京郊。”

另一人冷声道:“还是依曹公之策,处置受伤之人,留其余百姓在京,这才是两全之法。”

“何来两全?”又有人反驳,“杀伤者可不是屠死尸,是真真切切的活人!京中百姓如何看待朝廷?!”

争执声此起彼伏,直至殿门外微光初亮,张才良头痛欲裂,猛地拍案起身,殿内登时静寂如死。

他冷冷道:“去偏殿吵!吵完了,直报结论!”

师景辉见众人渐多附和自己,心头微定,上前一步奏道:“陛下,先前城南尸乱,便是因我等迟疑不决,才埋下祸根。”

张才良抬眼,扫了一旁的曹睢,见他神情冷峻,不置可否,便反问:“既如此,你可有地方安置百姓?”

“无。”

师景辉坦言,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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