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天下易主10
天色才蒙蒙亮,怡红院中尚未有人起身,薛宝钗却已经摸进了宝玉屋里。她衣衫整饬,眉眼温婉,推门而入时,屋中一片静谧。
宝玉被屋中动静吵醒,抬眼见是宝钗,神情一怔,连忙要喊麝月,旋即眉宇间浮起几分疏远。
他抿唇不语,眼神中既有不解,也有失望。
显然麝月是不会进来的,否则宝钗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宝钗看在眼里,心下微酸,却仍是语调柔婉:“宝玉,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那是鸳鸯姐姐的一面之词,我不过是敷衍附和。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会眼睁睁看你和贾府误了前程呢?”
宝玉眉头一皱,似喃喃自语道:“鸳鸯姐姐从不说谎的……宝姐姐,你何苦来骗我?”
宝玉还要说,却被宝钗按下话头。她低声道:“你放心,我来不是为自己辩解。昨夜整座京城陷入尸患,要不是我们贾府院墙高,昨夜贾府众人也要遭活尸所害。”
宝玉虽然久在山上的紫檀堡避难,但是心中也知尸患横行之凶险,脱口而出便问如何是好。
宝钗的话却还没说完:“二爷可曾想过宫中的林妹妹?”
这一句“林妹妹”,果然击中了宝玉心弦,“林妹妹什么了!”
“二爷!京中那么多济民坊从前都是林妹妹所辖,如今京中尸患严重,京中那些冗官难道不会刁难我们姑娘。”宝钗一幅全不计较情感恩怨的态度,一如从前大度。
“林妹妹身子本就怯弱,如今孤身一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见他神色焦急,眼目发红,宝钗目光里浮起一抹酸楚。
她顺势道:“宫中经营处事的情形,你比我更清楚。如今人心惶惶,只怕她不知如何叫人猜忌。林妹妹性子孤高,不肯轻易求人,她纵使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声张。她无亲眷庇护,我们若安坐在此,她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呢?她虽聪慧过人,却终究不是那些乱国之贼的对手啊。”
宝玉听罢,喉头一紧,仿佛心口被重物压住,呼吸都不顺畅。
宝钗见他眼神动摇,语气更柔:“如今我反正是在府中平安无事,可你若因与我置气而置她于不顾,他日若真有闪失,岂不悔恨终生?我想无论如何,我们去瞧一瞧,万一林妹妹需要帮助,我们也能照应一二。”
她说得诚恳温柔,仿佛所有心思都在“成全宝玉”,而不是另有所图。
宝玉望着她,神色复杂,既有几分孩气的埋怨,又透着心灰意冷的困惑。他低低问:“若去了见不到颦儿,又当如何?你真没有骗我?不是……拿她来利用我?”
宝钗直视他眼睛,声音极轻:“我知道你不愿被人利用,你怕我说这些,是要借你之力,图什么功名富贵。可你且想一想,我若真是那样的人,又怎会陪你困守在紫檀堡准备碌碌一生?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天理难容。”
宝玉喉头哽住,终是点了点头。
二人叫了扫红去套了马车收拾欲出门时,恰被李纨撞见。
李纨一向守礼持重,见此情景,立刻拦下:“宝二爷,你要往何处去?”
见宝玉心急,说了到宫墙外看看宫里是否安好便回来。李纨忙劝阻道:“宝玉!你糊涂!宫门禁地,岂是你说进就进的?如今外面尸患横行,府里的小厮说义军都已难以应付,要京中流民尽数离开京城逃难,你出去岂不是送死?你叫我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如何交代?”
但宝玉对李纨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喃喃重复:“大奶奶,你别管我。从前我只顾自身安稳,负了林妹妹,已经悔恨终生,此时我若不知便罢了,我既知道了,若不去,我这一辈子心都不得安生……” 然后近乎魔怔般地拉着宝钗继续往外走。
李纨见他神色决绝,仍极力劝说:“林姑娘苦心守家,等的就是你来继承门户。你若此时轻率冒险,不仅不孝,简直背弃她的良苦用心!”
可宝玉只看了李纨一眼,还是上了车毅然踏出了怡红院的大门。
贾府门一开,冷风扑面。
街上已无往日熙攘,房舍门户大多紧闭,偶尔有犬吠声,便惊得人心惶惶。昨夜尸患的血迹尚未清扫干净,墙角残留的血痕与破碎的衣物随风飘荡。
兵马从马车边急驰而过,马蹄如雷,宝玉只觉心头发紧。
宝玉看得迷惘,心中又不知所措,忍不住问:“宝姐姐,如何才能见到林妹妹?”
宝钗出府后便从车帘窥看京中情况,街上疾驰的兵马动作整肃,衣甲制式统一却与义军不同,隐约带着旧日禁军的痕迹。
她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这些应是北静王麾下兵士。
临近皇城,宝钗忽然拨开车帘,抢过扫红手中的缰绳,猛然抽绳,车马一下子失控,一阵颠簸,马车拦在了一队兵马面前。
那为首的将士一愣,前方数骑立刻勒马回头,眼神凌厉,刀光森然。须臾,兵士将车马围困,长枪一齐指来。
宝玉还在懵懂,宝钗便跳下马车,大声问话:“这可是王爷的兵马?车上是原来荣国公贾府贾宝玉,我们贾府与王爷是世交之谊。”
宝玉吓得一怔,忙欲解释,却被宝钗稳稳按住。
只听她声音清亮:“民女薛宝钗,乃薛家女,贾宝玉之妻。”
兵士们彼此一望,神情微动,旋即有人策马上前,冷声道:“薛姑娘,请随我来。”
宝玉心中惊疑,目光死死盯着宝钗,他隐约明白自己被宝钗利用,又进了另一重局势,却又无力挣脱。
车马转弯,不久便抵达皇城前一间闭户的当铺。
宝玉入店时,正见一人被几人围着,自坐于其中。
那人一袭青袍,面容清俊温润,眉目间自有一股书卷之气,与身边好些将士肃杀之气格格不入。他望见宝玉,目光微微一颤,笑容却极为温和:“宝玉,好久不见。”
宝玉猛然僵住,仿佛时光倒流,记忆里那个端方含笑的王爷又站在眼前。可往昔种种,在如今贾府处境下,胸口只剩沉重。他回头看了看宝钗,才转头低低朝北静王行礼道:“草民……叩见王爷。”
水溶竟起身搀扶宝玉,道:“你我从前颇有私交,即是故友,便不必如此。”
宝钗却已上前一步,盈盈施礼,言辞恳切:“殿下,宫中如今被强盗盘踞,济民坊流民惨遭尸患,京城百姓困苦不堪。殿下若能挥师剿灭逆贼,救出无辜,必得天下拥戴。”
她明知北静王的谋划,却装作只求百姓安宁,一副忠厚妇人的姿态。“只是王爷,宝玉的表妹林姑娘被带到宫中,请王爷帮助宝玉,将林妹妹带出宫。”
宝玉侧目望着她,眼神愈发迷乱。
他心中满是混乱。
这话是真的替黛玉求情,还是……又一次利用?
北静王似笑非笑地打量二人,终是点头,语调温润:“既是宝玉亲眷,你放心,我们进宫后定尽力寻她,护她周全。”
北静王向来是忠义仁厚的,这一句承诺,落在宝玉耳里,却似一阵甘雨。
他胸中乱作一团,既感动,又困惑,既觉得被宝钗推入算计,又无法拒绝这唯一的希望。
但是宝玉还是有疑惑:“可我们如今怎么进皇城呢?”
北静王与身边的将领们相识一笑。
京营得旨,急调兵马分散城中驱逐尸潮。
然而军中已是人心惶惶,许多士卒记得昨夜同袍惨叫倒地,被活尸分食的惨状,心胆俱裂。有人深感此乃妖孽不可力敌,正午时分活尸蛰伏最深时,竟趁大开城门,丢盔卸甲,弃甲曳兵,各自逃命。更有整队溃散,冒险混入流民之中,逃向郊外。
京城门户洞开,南北西几城门失了防守,流民成群结队地缓步抱着三日粮米离开,北静王的人马便是在此刻混入京城。
他们自称是边城逃兵,以“入城助剿活尸”为名,大肆绞杀街巷间的残尸,又四处劝告义军,将“先帝朝政紊乱,逼反百姓”挂在口中,言语间不与义军正面为敌,反以好言安抚。
明明他们人马寡少,较义军万众不及一隅,却凭智谋,先纵活尸制造恐慌,再披假身份入京。分明是黄雀在后,却偏似顺水推舟、降妖除怪之势,竟在城中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北静王早已潜兵皇城脚下。义军营中也有人心疑窦,不信真有“神兵天降”。直到暮色渐起,京营才遣幕僚入皇城禀报闯王邀功。谁料京营的人甫入宫门,便正撞上北静王早埋伏下的精锐。
于是,一桩“义军入宫请功”的事,骤然变作“前朝余孽攻入皇城”。
京城稍存的和谐顿失,皇城门顿作刀兵之地。
眼见天色渐暗,城门紧闭,尸潮又将蠢蠢而动。义军虽兵力犹盛,却疲惫不堪,军心早乱;北静王所部虽寡,却人马精锐,且得天时地利。
不过一刻,皇城西华门已陷。新朝禁军守将当场战死,余部仓皇传信。张才良竟似瓮中之鳖:出不得城,求援无门。
城外夜幕深垂,尸患四起。皇城城门大开,血流成渠。
宫中一如往昔静谧,还不知一场血战就在眼前。
囚室荒凉,椅几歪斜。黛玉蜷膝抱坐榻上,隔窗望着天色渐暗。等不到有人来点烛,暗卫便潜入其中把黛玉救了出来。
毕竟此时内宫狱关着的都是冷宫的那些女人,宫里的繁华美玉这些新主人还没享受完,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管一群不正常的女人。
她抬眼隔着窗看天色朦胧,她浅问暗卫道:“想必此时济民坊的人都被放出城了吧。”
暗卫拱手:“姑娘放心,至少有左先生主持。”
黛玉失笑:“他素来好折腾,若真放任去做,早晚要变成山大王。”
暗卫听不明白,只得面面相觑。
黛玉如今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她目光微转,淡淡道:“连这内宫典狱,你们都能来去如无物。只怕若要取君王的项上人头,也并非难事罢。”
两人对视一眼,含笑回道:“少爷曾说笑,此事虽艰,却并非不可。如今宫中布防已乱,的确不是没有机会。”
一人压低了声音问:“林姑娘,要我们动手吗?”
黛玉一愣,旋即轻摇其首,唇畔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浅笑。
只是取而代之,并不代表就能名正言顺的号令京中官兵府衙。
暗卫复又低声道:“姑娘,其实北静王已借城门之机混入京城,快要攻入皇城了。”
黛玉只是略一沉吟,便问:“京中尸潮……是北静王的人所为?”
见两名暗卫默然点头,她便低声叹道:“也不难猜。他久驻终南山,不肯远遁,分明另有图谋。城中爆发尸潮,开城门以疏代堵,他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而入京;若京城死守,从内部驱除尸患,他只需袖手旁观,待义军与活尸两败俱伤,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阴毒至极。原来真正最叫人不齿的,正是他。”
暗卫递给黛玉一把带鞘的短剑,“只怕宫中也不安全,姑娘拿着防身,我们看准机会,定会护您出城。”
黛玉握住剑鞘,心里却闪过一瞬懊悔。不该让裴石出城,如今倒叫自己独陷险地。可很快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往昔他不在时,自己亦能熬得过来,如今怎得反生了依赖?
原来是裴石让自己惯了有恃无恐。她心下暗叹。
她忽又抬眼问:“我不会使刀,可有弓箭?”
她从内宫狱安然走出,没有去与张才良争辩,而是径直回了公主寝殿。
她下了内宫狱的事情,公主寝殿的宫人都知道。如今骤然见她出现在殿前,慌乱之下呼喊要唤侍卫,却无果。见到她身后随行的两名男子,终究不敢近前。
黛玉不理会,只自去花园一隅,蹲下身,拔剑刨土。
连紫鹃都蹲下来一起找了,她实在是不确定自己将那个扳指埋在哪里了,只知道是在一棵半枯的梅树下。
张沛儿后知后觉地从寝殿中出来,看着女先生翻土,疑惑地在身后远远问:“先生,在找什么吗?”
黛玉手没有停,道:“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张沛儿愣了一瞬,忽然直问:“先生……真的偷了宫里的东西吗?”
黛玉一怔,回身凝望着她,旋即缓缓站起,神色平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礼物。可惜被我弄坏了。”
张沛儿静静望着她,不言不语。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最后是沛儿走到黛玉身边,也在梅树下蹲下,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土里戳了戳。
有公主带头,宫女们也陆续蹲下,帮着翻掘。
忽然一个侍卫身上带着血冲进寝宫,莽撞间惊得众宫女尖叫失措。
他直扑到张沛儿面前,声嘶力竭道:“陛下……陛下被逆贼杀了!”
满院顿时死寂。随即宫女们惊惶四散。
张沛儿怔蹲在原地,手中簪子在泥土里停了一下,忽然丢下簪子,赤手去刨,连好不容易长得又长又齐整的指甲也刮得甲缝血痕斑驳。
终于,她抠出一个拳头大的布包,紧紧捧在手心,献宝似的递到黛玉面前:“找到了……”
小小掌心上摊开的帕子,一个碎掉的扳指漏了出来。
温润的白玉,正是他们那时候搜宫寻找的东西。
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哽咽着道:“这是先生很重要的人送的,是吗?”
黛玉跪在泥地上,紧紧地抱住还很小的学生,声音颤抖:“是的……沛儿。谢谢你!”
张沛儿泣不成声。她心中酸楚难言。人人都欺骗她、奉承她,真假莫辨。可自己这一刻,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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