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在殿外等候。黛玉入殿时,见闯王端坐上首,正与曹睢低声商议。

不仅曹睢起身,便是张才良也起身走下殿。

“我正和曹睢商量,新朝在即,功臣皆要封赏,还打算大赦天下,宽慰那些蒙冤受狱的百姓。”

黛玉心头一沉。那些曾抢掠贾府之徒,竟也在大赦之列。她面色未动,只淡淡道:“新朝若以仁政为本,施恩百姓,自是福祉。”

张才良转而凝视她,目光如钉:“林先生虽是女流,却教养公主、安抚百姓,立下大功。朕思来想去,只给你五品女官,未免屈就。今欲再定封赏。”

黛玉心下疑窦重生,前面还猜疑自己藏匿前朝皇子,今天便说要再加追赏?

况且她是女子,难道还要她为官做宰劳心劳力吗?若说封赏,在此莫说子嗣继人,便是同族也只有旁支关系,无从受赏。

黛玉缓缓施礼,声音清清淡淡:“天下功业皆由名将能臣血战而来,民女岂能与他们并论?昔日陛下已许我女官之阶,足以自安,不敢再受厚恩。”

曹睢轻轻一笑,带着试探:“姑娘推辞得快,不如先听陛下说完。”

闯王眯起眼,像是打量一只纤弱却倔强的小兽,忽而笑声洪亮:“原来的夫家悔婚,使你成了弃妇,此事闹得满京皆知。都说女子婚姻乃人生大事,娉则为妻,姑娘往后的婚姻大事只怕是难了。若我封你为嫔妃,既可免你名誉受损,又是天子恩赏,岂不两全?”

黛玉一时懵懂,直言:“民女所行,皆为公义,从来没有私情。”

张才良却说:“姑娘品性高洁,是我倾慕姑娘。”

曹睢道:“林姑娘,你往后无父母兄长为你主持人生大事,陛下既有意,岂非天赐良缘?君父能为姑娘做主,岂不是好事。”

黛玉面色未变,只俯首道:“民女教养小公主,既为师者,如何又能侍奉陛下,有违伦常?况且新朝既立,自有贤良归顺陛下,指点公主课业。那时民女便要远离京城,归隐山林。”

闯王眼神一沉,指节敲击龙案:“隐居山林?你太天真了!在乱世,温和就是软弱,仁慈就是无用。你以为遁世便能保命?世间从无真正的世外桃源,只有强者庇护,才有片刻安宁!”

他俯身看向黛玉,眼中闪过逼人的狠戾:“你若随我,便是皇妃,享无尽荣华。若拒我,怕不是你心有所属,便是你余情未了!”

黛玉抬眼看他,只怕若是以旁人拒绝他,他怕是要吃人。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清声答:“陛下忘了,我本是前朝侯门之后。今冒险辅佐陛下,已是背祖忘恩之举,若再封妃,只怕林氏一门将被唾骂至死无葬身之地。民女并非孑然一身在这世上,不能不为族人考虑。”

此言一出,张才良双眸森寒,寒意直逼。

曹睢见此冷声喝道:“林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竟还以侯门之后自矜,顾虑那些前朝士绅宗族!”

“是陛下强人所难,”黛玉当然知道闯王是什么心思,“陛下若是担心我为旁人所用,民女愿从此避世,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你口口声声推辞封赏,不过是看不起我这群草莽起家的义军!至于济民,本就不该做!不过是给废物饭吃,他们既无用,便该死!”

张才良声音暴烈,震得殿梁生回音,目光森冷如刀:“你既在我宫中,就休要不识好歹!”

殿外风声猎猎,宫灯摇曳,黛玉垂眸而立,清瘦的身影在风声里静止如一枝寒梅。

她心里明白他对士族官绅的轻蔑,甚至暴露了对济民的态度,至此黛玉已经做了选择。

她若是从前指望有人为她婚事做主,但结局也敌不过人心软弱。

若未来自己的终生还要看别人的脸色,那便没什么之指望了。

张才良并未立刻刁难,给她时间考虑。黛玉退下殿阶,刚出殿门,曹睢从身后赶上,冷声道:“姑娘可知,无论你如何拒绝皇恩,最后,你也只能妥协。”

黛玉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如常:“曹大人,这世间很多事,不到最后,谁能保证结局如何?”

“林姑娘,你且听我一言。陛下并非贪图姑娘手中家业,也不是为了谋求前朝文人的信任,甚至不是图姑娘在京中百姓中的名声。”

黛玉不说话,只静静听着他继续道:“陛下虽有一子,但是身患顽疾,定是不能为继的。姑娘若是愿意为妃,姑娘的身份必班妾辞辇。若能诞下一子,往后不仅是一国之母,更会母凭子归,享尽至上尊容。”

“所以是未来的皇子需要一个好母妃?才要我入宫为公主教习。”

黛玉终究冷笑一声:“曹大人,请你代我谢过陛下。只是我从小福薄,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只怕接不住这样的福气,反要折寿短命。”

紫鹃在她身后紧紧攥着手帕,不明所以地低声唤她。黛玉转过头来,反倒笑着安慰,却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

果然,局势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几句不合心意的话,就足以让闯王的暴戾显露无遗。什么前朝余孽,不过只是他随时可以拿来发作的借口。

院外风雪渐止,“侍卫”们低声趋近,小心翼翼行至近前,护送黛玉回寝殿。

“林姑娘,”为首之人压低声音道,“闯王方才下令,三日内调军南山……不如这几日我们设法把您送出宫去?”

黛玉抬眼望雪,眼神温凉:“京中活尸尚未肃清吧?”

“侍卫”点点头,黛玉轻声道:“既如此,宫中反而安全。你们若将事情办成,护好自己,我自会解围。”

“如果我们事成,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那属下欲言又止,“毕竟姑娘与公子都无意,而小公子还年幼……”

黛玉反而唇边一弯,淡淡笑意清亮如雪:“春夏秋冬,四季有常。百姓所求,不过寻常日子。种田得食,积谷养子,几代绵延,便是最大的福分。你看他们能逃过尸患、冒雪跋涉到此,可见天灾虽烈,抵不过求生的欲念。”

她话音轻柔,却带着冷彻的坚意:“但他们却难以忍受君王奢靡用役,朝廷轻弃忠臣,妄兴兵祸,为此而揭竿而起。可见天下并不需要什么逆天改命的君主,甚至不需要明君,只要君王不胡乱折腾,不兴无名之役,不逼民力至竭,百姓自可安居乐业。”

属下们面面相觑,心中竟被触动。为首之人躬身,低声道:“姑娘之言,我们都记下了。请姑娘等我们与公子一同归来。”

黛玉低下眼眸,指尖在斗篷边缘轻轻一抚,唇角带着淡淡笑意。

——

玄极寺上,檐铃在风雪中摇曳,发出幽冷的声响。山门半掩,殿宇间弥漫着血腥与腐臭。

裴石持剑立在檐下,目光沉沉。

他们希望两王在京城之外的地方,这个战场被安排在了钟南山。

裴石与随行的手下冒着风雪上山确定玄极寺情况,可进寺门后等着他们的不是禁军逃难的精锐,而是成群扑来的活尸。

玄极寺被活尸占领,裴石他们一番清扫后,血迹尚未凝固,雪气里是淡淡的腐烂气息。

本以为北静王的人是难敌尸群与寒冬,结果几番确认后,就连寺里的密室也根本就没有前朝皇室的人。

“公子,这些活尸都是寻常百姓……大概全是两座村里的村民。”一名属下喘着粗气禀报,面色惨白,“他们估计尸化不过三两日,这个天气下尸体几乎没有腐烂多少,就是大雪封山那几日。”

“只怕跟京城里一样,”裴石的剑尖轻轻一颤,垂下,看着地上的活尸和兽尸半晌未语。“估计是人走了之后,放兽尸进寺里。”

一旁道:“倒是个灭口的好法子。”

“他们会往哪去?既已离寺,难道提早下江南了?”

裴石抬眼,盯着殿前那一道残破的血痕,雪光映在他眼底,冷意比刀更锐利。

当他怀疑进城的羊肉是活尸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北静王已经开始行动,会从玄极寺撤走。

“不会。若要出京,他们断然不会将这些尸群驱入京畿。此举分明是蓄意扰乱城防,令闯王分神。他的目标是京城。”

风声卷过,雪片扑打在檐角,天地一片死寂。

裴石忽地收剑入鞘,神色冷决:“去城东,将沅凌接回京中。”

“公子是要……”

裴石没说话,反而寻到主殿中,找了香,几人收拾了一下香案,好好上了清香后才启程下山。

寻常除尸是要收敛尸首,焚化处理。可这次裴石并没有叫人收拾寺庙中的尸首,只是看了几眼,便关上寺门离开。

他们立于废寺之巅,裴石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手指缓缓攥紧剑柄。风雪扑面,眼中所见,京城最为光亮之处便是那偌大皇宫。

“他们既做了布局滋事,若战火骤起,现在城南尸患未除,只怕京城很快就会被攻溃,最后皇城才会是真正的战场。”

他顿了一下,话未尽,却在心底压下那份担忧。眼前浮现的,却是黛玉在院里踩着自己的脚印来回踱步中清冷的眉眼。

“尽快回京。”他吐出最后四个字,低沉而笃定,“无论北静王如何布置,宫中……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属下齐声领命,雪中迅速散去。

——

要在城南尸群中寻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提能否在尸群中自保,光是踏入城南,已是九死一生。

裴石断言,若京中尸患真与那对兄妹有关,那么只要他们之中还活着,必然不在城南。

既然如此,史湘云他们便从其他地方寻找。

反正找不到就当这条线索断了,这兄妹俩死了。

她借口到贾府去看珠大奶奶,借机与平儿碰面。她并未直接说出活尸的设想,而是告诉了她裴石的猜想。

她知道平儿心思单纯,为人忠心重情,湘云劝她多问问京中的济民坊。平儿果然凭着从前在各位管事那的面子,四处打探,京中济民坊近乎人人都在找鸳鸯姑娘。

然而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鸳鸯竟手中执针理线,神情安逸地坐在贾府蘅芜苑的廊下绣花。

宝钗款款走来,目光一转,淡淡道:“姐姐倒是自在得很。不如替我分担管家之事如何?你从前管过老太太的私库,理账最是得力。”

鸳鸯抬眸,唇角带笑,问:“那宝二奶奶想让我以什么身份来管家?我对宝二爷可没兴趣。”

宝钗只作无奈状,柔声叹息:“我不过是府务繁重,力有不逮,才来求姐姐。”

在她眼中,这人自以为得王爷青眼,不过在京中替人散布些消息罢了,却已摆出功臣姿态。如今还要在京中掩护她,实在令人厌烦。

她口中却道:“姐姐素来志向不凡,不恋儿女情长。待王爷凯旋入京,姐姐便是功臣,指不定位列王妃,甚至金家受封拜相。到那时,怕是早已看不上我这贾府了吧?”

“王爷那般风光霁月之人,自然不会鄙夷我这样给人为奴作婢的人。”

鸳鸯只是轻轻摇头,笑意不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这家,换谁来管都一样。林姑娘不也是仗着老太太留下的些许家产,才能撑局面么?”

此言直戳宝钗心口,顿时令她心头一沉。她强自按下不快,冷声反诘:“从前你与哥哥管着老太太的私库,怎不曾挪用她林家的银子?倒叫她如今背着能干的名头,走了后还是在下人面前压得我处处难堪。”

鸳鸯神色一滞,却很快挑眉冷笑:“你当我与哥哥不想动?只是林之孝日日盘账,难以下手。再说,你们外人瞧着老太太护林姑娘若珍宝,那些银子虽有大小姐的嫁妆,但到底原本便是林家姑爷的,我们这般人家还要讲个名正言顺,否则琏二爷有难的时候,也不至于叫我拿老太太的东西出来,直接拿别人家的不就好了?”

宝钗心中暗暗一惊,面上却作恍然状:“竟是有这般内情,我从前在这大观园倒是白混迹了,早知道应该多与姐姐亲近,何至于今日步步掣肘?”

鸳鸯闻言笑得畅快,眼底却掺着一丝轻狂:“想来你我其实是一类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不是你走动诬告,我也没机会见到王爷告密石呆子之事了。你我倒也是志趣相投之人,如今相识倒也不算晚。”

宝钗心中冷笑,此女轻率多嘴,好胜自强,早晚要死在自己这条舌头上。

宝钗轻叹一声,佯作无奈道:“我费尽心思才得嫁与宝玉,虽说是这贾府的正头娘子,却终究帮不上王爷什么大事。你说,待将来事成,王爷还会念着咱们贾府和薛家的好处吗?我如今心中挂念的,还是我那哥哥。”

“这是什么话?王爷可不是贾府那些个纨绔子弟,他行事是为朝廷,怎会亏待我们?”

鸳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针线道,“王爷说了,到时候事成了,朝中还需要贾府这些曾经的旧日勋爵人家,他才好名正言顺。况且到时候我们还要迎王爷进城,这可是这京中头等功劳。”

宝钗见鸳鸯早无半点眷恋贾府,心下暗自一松,起身强笑道:“姐姐说得极是。姐姐好生歇着,明日我再来。”

话音未落,蘅芜苑的门忽然“哐”地大开,宝玉怒气冲冲闯了进来,身后簇拥好几个人。他满面铁青,显然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宝钗心神一震,脑中电光火石般回想方才言辞,忙快步迎上去,装作不知:“二爷怎么来了?是来看鸳鸯姐姐的吗?”

宝玉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骤然上前,倒没有从前那般一脚踹上袭人,而只是一把把宝钗推倒在地。

“你方才说什么!”宝玉甚至一下子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一手一直指着宝钗,不住地抖手。“你到底要对贾府和林妹妹做了什么!”

宝钗跌倒在地,仓皇未起。鸳鸯正要开口,忽听“啪”一声脆响,史湘云已疾步上前,狠狠给了鸳鸯一记耳光。

鸳鸯又惊又怒,抬手欲还,卫若兰早带人扑上,将她牢牢制住。

宝钗见势大变,急得哭道:“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史湘云冷笑,“二哥哥成亲前一日,朝廷便抄检贾府,是不是你们的手笔!”

宝钗慌忙摇头:“湘云妹妹,当真冤枉我!贾府被抄,薛家也受牵连,我怎会知情!”

“贾史王薛四家都被朝廷抄检,就你们薛家早早躲了去!”史湘云抢上一步,声音厉厉,“之前我便和林姐姐想着你避不见人,果然是心中有鬼!”

说罢史湘云转头对宝玉道,“二哥哥,你从前不是说贤德妃不可能通敌叛国吗!定是她胡乱捏造,才叫朝廷猜忌!”

宝钗面色惨白,从地上踉跄而起,哽咽道:“我不过一介妇人,便是告到府衙,又有谁理我?若真有那手段,我哥哥岂会落到锒铛入狱的下场!”

宝玉皱眉看向鸳鸯和宝钗,冷声道:“你们两个,如今当着我面,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湘云急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www.nmxs8.cc】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