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山县的春日,在沈家,是被活生生撕裂的两半。

“云裳记”铺面里,是丝竹盈耳、锦缎流光。

“山海粟”后院与店铺,则弥漫着泥土、种子和汗水的气息。

而家里的方寸后院,以柜为界、青布为席的僵持,如同绷紧至极限的弓弦,只需一粒微小的火星,便能炸裂。

火星,终究由虎子点燃。

趁着沈厌去府城洽谈一笔利润丰厚的绸缎生意,虎子压抑不住的心野了。

他拉上刚刚病愈、眼神还带着点惊悸余波的豆芽,用两人偷偷攒下的两成工钱,租下了“云裳记”铺面不远处一间废弃的阁楼。

阁楼低矮、漏风,蛛网尘封,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窗,东市熙攘的街景便毫无遮拦地涌入眼帘。虎子将新买的、闪着冷光的腰刀郑重其事地挂在斑驳脱落的砖墙上,叉腰环顾这方陋室,发出畅快的大笑。

豆芽则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视若珍宝的黄铜罗盘,安放在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稳的木桌上。

他闭目凝神,指尖轻触冰凉的罗盘表面,片刻后睁开眼,带着一丝玄妙的笃定:“嗯…此地气虽杂,但活络流动,正利推演卜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沈厌前脚从府城风尘仆仆地赶回,后脚就得知了这“忤逆”之举。绸衫还沾着夜露的湿气,他满腔的得意瞬间化为暴怒的岩浆,当晚就一脚踹开了阁楼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

“反了!反了天了!”沈厌的怒吼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灰尘簌簌落下,“谁给你们的狗胆搬上来的?!给老子滚下去!立刻!马上!”

“爹!这是我们自己的工钱租的!”虎子梗着脖子。

“放屁!”沈厌双目赤红,“那钱是老子给你们存的媳妇本!盖房钱!不是让你们拿来胡闹的!”

他不由分说,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探出,狠狠拽住虎子的胳膊,“滚下去挤通铺!那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拉扯骤然升级。

虎子年轻气盛,不肯就范,奋力挣扎。

混乱中,豆芽护着桌上的罗盘急急后退,单薄的后背重重撞上了身后那扇腐朽不堪的木窗棂!

整扇窗户连框带人,轰然向外栽倒!

豆芽惊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半个身子瞬间悬空!

千钧一发!一道青影如闪电般掠至!

及时赶到的凌战单手扣住豆芽的后腰带,手臂筋肉贲张如铁,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拽回!

“轰隆!”

腐朽的窗框狠狠砸落在街心,碎木四溅!

阁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豆芽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虎子抖如筛糠。

凌战缓缓收回手臂,目光刮过沈厌惊魂未定的脸:“此即,你所言‘眼皮底下’之安全?”

沈厌死死盯着凌战那只手,嘴唇哆嗦着,所有怒骂堵在喉咙。

豆芽惊吓过度,当夜便发起了高烧,呓语不断。

苏婉衣不解带地守在通铺边。

大丫翻出安神草药煎上,满院苦涩。

主屋内,气氛降至冰点。

沈厌烦躁踱步:“…意外!纯属意外!那破窗棂早就烂透了…就不该租那种鬼地方!”

“意外?”

凌战盘坐青布上,擦拭着乌沉短匕,“若非我至,豆芽此刻已坠亡石板,颅裂骨碎。此‘意外’,代价几何?”

“你——!”沈厌被噎得青筋暴跳。

“晚了。”凌战收匕入鞘,抬眸,“经此一事,育鹰离巢,刻不容缓。”

“刻不容缓个屁!”

沈厌怒极,一脚狠狠踹在柜子上!柜体“哐当”巨响!柜顶的白玉簪“叮”一声滚落青布边缘。

“你就非要跟老子对着干?!非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推出去才甘心?!根在你那些破种子破道理…”

“爹!娘!不好了!”

就在这时,大妞带着哭腔撞开门,“小石头…小石头不见了!”

最后一丝平衡,轰然崩塌!

凌战霍然起身,《农桑辑要》滑落在地。

沈厌脸上怒容瞬间冻结,血色尽褪。

“下…下学时…他说去街口买糖画…”大妞语无伦次,“等到天黑…铺子都关了…”

“买糖画?”沈厌声音发颤,“他…他哪来的钱?!”

凌战已掠至通铺,拉起昏沉的豆芽:“小石头最后在哪?气息!方位!”

豆芽在昏沉高热中,指尖颤巍巍指向东南:“…糖画摊…地气…乱…有股铁锈味…和…发霉的甜…好浓…好恶心的甜…”他的眉头紧锁,仿佛那气味让他极度不适。

“铁锈?霉甜?”沈厌急吼,“说清楚!”

“黑糖坊。城东南,旧码头区。”

凌战似乎瞬间捕捉到了豆芽呓语中那“霉甜”二字背后潜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

沈厌一愣,显然也听说过那地方的恶名,脸色更加惨白。

城东南,废弃码头。

咸腥的河风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劣质黑糖味,混合着铁锈、淤泥腐败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中透着酸败的霉烂气味扑面而来。

这气味如此浓烈霸道,甚至盖过了河水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甜味裹着尸臭的独特“死亡气息”。破败的仓库群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幢幢黑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凌战伏在断墙后,身旁的大丫鼻翼急促翕动,小脸煞白。

“在…在那!香囊的气…很弱…还有…好多好多发霉的甜味!熏得我…我头疼想吐!” 她甚至忍不住干呕了一下,那气味仿佛带着实质的污秽,直冲脑髓。

“灯影晃动…三个。”

凌战目光锁定目标,“门外一,窗下一,屋内一。小石头气息弱,平稳,无外伤。”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至少两个更微弱的气息,在里面角落,是别的孩子。”

这信息如同重锤,砸在沈厌和大丫心上。

行动爆发!沈厌蛮牛般撞开木门!凌战鬼魅般制住窗下守卫!

大丫闭眼掷入药粉!

白雾弥漫中,凌战扑入,精准踹翻正欲捆小石头的瘦高个!沈厌疯一般扑向角落。

小石头被捆成粽子,嘴里塞着破布,小脸煞白,看到沈厌,眼泪汹涌而出。

沈厌抖着手割断绳索,扯掉破布,将儿子死死搂进怀里。

凌战迅速扫视小石头周身,确认无伤。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即使被捆缚也一直紧攥的小拳头里——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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