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山县的秋来得很快。
“云裳记”的锦绣堆叠与“山海粟”的种子麻袋间奔涌。
沈家后院的女主人春时就主动搬走了。
凌战搬到了“山海粟”后仓,以棉籽袋垒墙,青布铺地,自成天地。
秋日收种很多,出种更多。
此时“山海粟”东边有个小院,榆钱飘落。
虎子将最后一块床板扛进西厢房,抹汗:“娘,豆芽的罗盘仪安好了!大妞大丫的绣架也支上了!”
这小院两进六间,凌战用种子铺盈余租下,专供几个大孩子与年幼弟妹分住。
豆芽闭目感应院中地气,突然睁眼:“娘!灶房地下有暗水流过!在此处打井,水必甜!”
王婶从村子里搬来给凌战打工帮忙。
她正给四毛喂饭,闻言笑道:“豆芽小子神了!这院老井就在灶房后头!”
大妞将新绣的“山海粟”店招铺在石桌上,丝线在秋阳下流光。
“娘,您看这‘粟’字的勾针,可还沉稳?”
凌战捻过绣面:“甚好。店务,你三人共掌。”
她将一袋铜钱放在桌上,“月例,自支。余钱,存钱庄,立折。”又指向正屋,“幼童十二人,劳王婶看顾。玄尘子,”她看向正逗弄小柴狗圆球的老道,“坐镇。”
玄尘子捋须一笑:“无量天尊!此院地脉平和,邪祟不侵!贫道定保娃娃们…哎哟!”
圆球一掌拍翻他的罗盘。
小石头挎着新书包从门外跑进。
小脸兴奋:“娘!青松学堂收了!夫子夸我《千字文》背得好!”
凌战指尖拂过他额发:“笔墨自购。平日到店里帮忙挣月银。”
“嗯!用卖草药钱足够!”小石头用力点头,跑向书桌。
桌角已摆好他自购的廉价笔墨,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肉夹馍——他的午饭。
此时“云裳记”内,村里新织出来的软烟罗流光溢彩,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沈厌一身绛紫织金袍,正唾沫横飞:“王老板!不是兄弟吹!这匹‘凤穿牡丹’的料子,整个青州府您找不到第二家!三百两!少一个子儿免谈!”
绸缎商王老板肉痛地摸着料子:“沈爷,二百八十两成不?您看…”
“三百!”沈厌斩钉截铁,手指得意地敲着柜台。柜台下,塞满银票的牛皮钱袋鼓胀欲裂。
苏婉捧着账册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待王老板咬牙付钱离去,她终是开口:“沈公子,此批软烟罗造价不到一百五十两,按行规加五成利已是二百二十五两。三百两…是否过苛?王老板是老客…”
“老客?”
沈厌嗤笑,抓起钱袋掂了掂,“老客更要宰…咳,更要显咱云裳记的身价!婉姑娘,做生意不能心软!你看对面‘锦华庄’,眼都红了!”
他话音未落,铺门被推开。
几个敞怀露胸、浑身酒气的汉子晃进来,为首刀疤脸正是旧日混混头子赵三。
“沈哥!兄弟们给你道喜来了!云裳记这名头,如今可是响彻青州府城了都!”
他目光贪婪地扫过满店华彩。
沈厌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几分旧日江湖气迎上去:“哈哈!赵三!来得正好!走!‘四海楼’!今日沈爷做东,尝尝新到的汾河鲤鱼!”他顺手从钱袋抓出银票塞给苏婉,“铺子交你了!账记清楚!”
苏婉捏着那带着沈厌体温的银票,看着他被赵三等人簇拥着扬长而去,背影消失在喧嚣街市。
她低头,指尖拂过账册上“软烟罗三百两”的墨迹,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一声重过一声——
三日后清晨。
“云裳记”刚卸下门板,几个皂衣衙役簇拥着一名眼神阴鸷的税吏闯了进来。
“掌柜的!”税吏皮笑肉不笑,目光如钩子刮过苏婉,“有人首告,云裳记虚报进项,偷逃国税!账册,交出来验看!”
苏婉心猛地一沉,面上却强撑镇定:“大人明鉴,云裳记账目清晰,绝无…”
“少废话!”
税吏一把推开她,直扑柜台后锁着的账箱,衙役粗暴地撬开铜锁。账册被粗暴翻动,税吏手指精准戳在“软烟罗”那页,冷笑如刀:“造价一百五十两?笑话!锦华庄同批料子,报的可是二百两!差价五十两的税银,连本带罚,三百两!即刻交讫!”
“大人!”
苏婉急步上前,声音发颤,“锦华庄虚抬报价,恶意攀咬!我们可是自产的面料…我有单据。”
“自产?”
税吏嗤笑,扬手抖出一张盖着模糊印章的纸,“看看!这才是锦华庄的‘实价’!你们的单据?伪造的吧?要么现银,要么…”他扫视满店华彩,眼神贪婪,“封店!拿人!”
铺外围观人群嗡嗡议论。
对面锦华庄二楼,胖掌柜悠闲品茶,笑容刺眼。
“谁敢封老子的店?!”
沈厌带着宿醉的沙哑咆哮从后院冲出,绛紫锦袍微皱,眼底却因愤怒而锐利如刀。他看清税吏手中的拘票和数目,怒火腾烧:“三百两?!你们是官还是匪?!”
“沈公子!”苏婉死死拽住他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
她声音压得极低,“先付钱…否则铺子真封了!正中下怀!”
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恳求。
沈厌胸膛剧烈起伏,赤红双眼死死盯着税吏那张得意的脸,又扫过对面锦华庄掌柜的阴笑。
牙关紧咬,腮帮绷出凌厉线条。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柜台暗格,抓出尚未捂热的钱袋,数出三张百两银票,狠狠拍在柜台上!银票边缘甚至被指甲划破!
“拿上!滚!”声音从齿缝迸出,带着雷霆之怒。
税吏慢条斯理收起银票,弹了弹:“沈老板爽快!下月查账,望好自为之!”扬长而去。
铺内死寂。
苏婉指尖冰凉刺骨。她沉默地收拾一地狼藉的账册,算盘珠子许久未动。
沈厌烦躁地抓起桌上冷茶灌下,瞥见苏婉苍白失神的侧脸,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更盛,不耐道:“行了!三百两,当喂狗!老子迟早连本带利从那老小子身上扒回来!晦气!”
他抓起钱袋里剩的几十两碎银,转身就走,“赵三他们还在‘醉仙居’等我商议要事…”
“沈公子!”
苏婉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那赵三…非善类!此等关头,您…”
“妇人之见!”
沈厌霍然转身,眼神凌厉如刀锋刮过苏婉,“赵三他们消息灵通!锦华庄敢阴老子,老子就得知道是谁在后面递的刀!你以为靠你这本账就能翻盘?!”他不再看苏婉瞬间煞白的脸,大步流星冲出门去,绛紫衣袍卷起一阵冷风。
苏婉僵立原地,指尖死死抠着冰冷的柜台边缘。
她缓缓低头,指尖划过账册上那笔“软烟罗”的墨迹。
一滴浓黑的墨汁无声滴落,彻底污了“一百五十两”的字样。
“醉仙居”雅阁,丝竹靡靡。
沈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压不下心头燥火。赵三等人谄笑着敬酒:“沈爷海量!那帮税狗就是欺软怕硬!您今日这三百两,砸得痛快!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云裳记不是好惹的!”
沈厌重重放下酒杯,眼底醉意下藏着清醒的寒光。
“少拍马屁!锦华庄那老狗,背后是谁在撑腰?查清楚没有?”
赵三绿豆眼一转,凑近低语:“沈爷,这事儿…有点扎手。听说,那老小子攀上了府城‘隆昌号’的二掌柜,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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