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个好天,扶绫略备薄礼,登门月隐斋。
斋中一草一木皆透着古朴之气,听领路的小哥说,这些都是先夫人喜欢的,自她离世后就在未有过改动,修修补补,一年又一年。
进了中院,氛围明显不一样了。外院膳堂、百工、杂役房、尽是留给“外人”用的。到了中院,就全是月隐斋自己的人了。
月隐斋内部规矩森严,唯独一样宽松得很,斋内弟子不必时时穿着弟子服,可随意穿衣,得体即可。
扶绫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甚至还转了个圈看,饶是领路的小哥跟在她后头喊也不听,全当耳旁风。
周遭就几个穿着弟子服的,行路皆匆匆,估摸着在月隐斋内地位不低,有的手上还拿着卷宗,应当是有要务在身。
再瞧那没穿弟子服的,其中一些人将目光黏在扶绫这个外来者身上;剩下的那些,大多紧盯着穿着弟子服的人,视线中所含的情感或紧张,或担心,或不甘……
看来月隐斋内也分派系。
“扶绫姑娘,再闲逛斋主就要等急了。”领路小哥不耐烦道。
扶绫双手背后,扭过头来看他,“不是你说叫我好好瞧瞧这座揽月轩吗?月隐斋议事之处,着实令人好奇,我上前细看也不行?”
领路小哥长吸一口气,因着扶绫是斋主特意吩咐的贵客,才不得不耐住性子。“那您可看过了?”
“这门口怎摆个这么大的花盆,着实挡路。”一直跟在扶绫身后的吉音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弄得小哥更加无语。
少主常年不归家,回来还得装不熟。
“因为摆着好看。”领路的小哥扯一抹笑容,像是怕扶绫又到处乱跑一样,自己走到她面前挡住了路。他伸出一只手,“二位,请吧。”
有吉音这个少主在,他这个领路的也不是必须得干领路的活,索性就走在最后头,防止扶绫乱跑。
终于进了内院,这里算是荀家人的住所,更显清幽雅致。扶绫随手从路过的灌木上摘了片叶子,拿在手上掐着玩,嘴上还抱怨着,说自己走了好长的路,问领路的小哥为何没安排轿子给她坐,弄得人家说不出话来。
荀家人是不必走月隐斋大门的,内院侧还有一道门,单留着给本家人日常通行。其余不姓荀的,若想进月隐斋,那就只能走正门。
而扶绫,肯定是坐不上轿子,也抄不了近路。
二人一落座,小哥如蒙大赦,紧接着说道:“二位,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传。”
扶绫非常不礼貌地问了句:“斋主应该不会给我下马威吧?大约要等多久?我可是听说他最近身子不大好啊。”
“这……”小哥面露难色,脸上带着几分愠怒,眼睛看向吉音,想叫他家少主快些制止扶绫,等会见了斋主可莫再说这些惹人生怒的话。
实在可惜,今天来的是吉音,“吉音”是个万事不大放心上的街溜子,从不管这些事,也管不着这些事。
他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和扶绫分享起待客的点心。
“有趣,有趣。”荀立阳听完汇报,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他被人扶起,一把拐杖握在手中,慢慢向厅中走去。
拐杖敲地的“咚咚”声越来越近,扶绫吃着东西问吉音:“这是能走了?才几天过去而已。”
吉音没回。
扶绫又自顾自感叹:“倒也没我想得严重。”
“到底是少年人,意气风发,再难的事情似乎也不足为惧。”荀立阳站在门口,仪容整洁,面上不显虚弱之色。
他重心偏在拄拐那侧,身旁还有下仆抬着手,虚扶着他。
门口原是有道门槛的,自荀立阳的“病”越发严重了之后,月隐斋就再无门槛了。
荀立阳小步挪进来,扶绫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
“足可行天下,腿可撑荣辱。”扶绫站起身,朝荀立阳这位大前辈施个礼,“如此一见,知晓斋主当真‘走投无路’,才知您为何会沦落到求仇家帮忙的地步。”
荀立阳这是才走到位置上坐下。他把拐棍交给仆从,不紧不慢地回:“这是恼了还是急了?在斋中看了一圈,也未寻到你师父的一丝线索,是故担心到疯了?”
才刚五月,又回寒天。
吉音如坐针毡,饶是想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在这,就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一下。
“差不多吧。”扶绫撇嘴,“不过,您也不遑多让啊。这秘密藏了许多年吧!还藏得住吗?”
气氛彻底凝固住,除说话的两个人外,其余人气不敢喘,睫不敢颤。
“自然是藏不住了才出此下策。”荀立阳大笑三声,赞扶绫:“你倒是胆子大,知晓了些不该你知晓的事情,还敢如此轻慢行事。”
“我等总要兵戎相见,何必过弄玄虚,假做谦和。”扶绫索性摊开了说:“诊脉之前,请斋主和我细说说过去吧。”
荀立阳知道她要听什么,自是一点时间也不耽误,直接开讲。
“叫我想想,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想起来了。
荀立阳望着院外种的合欢花树,想起了他的夫人。
那是个极温婉的女子。
不同于宋蕴的武功高强,性格张扬,他的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是丰泉本地人,不爱出门,平生唯一一次大胆,是他第一次见她时,硬往他怀里揣情诗。
“荀郎。”
那女人总爱这么叫他。
荀立阳的身体比荀立争好些,至少不是个活死人,也就比活死人好些吧。
郝玉飞那疯子的以毒攻毒之法只管了大半年的用,而后荀立阳的丹田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无反应。
同习武者而言,与死无异。
而他的父亲,竟在私下里感叹,说幸好不是大儿子。
要知道,那时的荀立争依旧躺在床上,醒少睡多,靠药吊命。
唯有那女人,一直坚信世上能有使荀立阳痊愈的法子,还朝父亲谏言,邀荀家前往丰泉。
荀家出事,消息传出去,难免式微于世。她本家虽小,却是做药材生意起家,接触者多有精通各类奇门异毒之人。纵然荀家已遍寻名医,靠着她家的关系,总能找出没见过的漏网之鱼来。
丰泉地大,起初荀父并不乐意。
后来是怎么生变的呢?
对了。
是那女人的母亲寄来了一封信,和三包配好的药材,说是没准能帮到荀立阳。
她托家里帮忙,她母亲还真就找到了这么个奇人,求来了一张药方。
这一回,荀父决定把药给大儿子。
荀父对大儿子寄予厚望,一年过去,早就受不了他长久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样子。
再有亲家打了包票,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了点底气。毕竟连郝玉飞的法子都有了点作用,这是正儿八经的药,可不是毒,总不至于把他儿子弄死的。
那药奇得很,三顿喝下去,荀立争真有好转,从原来的九成昏一成醒,转为六成昏四成醒,醒时甚至还能下床走动,也无如荀立阳那般丹田无感之症。
荀父大喜过望,立刻请儿媳再向母家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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