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官医署西面走,刚好要路过一排病人居所。谢行边走边顺眼瞟着,正巧在尽头一间门内看见了被扶坐起来的周举人。
毕竟是肚子上挨了一刀,他脸上看着仍有几分血气不足的虚弱,人倒是老实多了,这回竟没再闹着要走。
可见事教人一次就会,谁也拿不出第二条命出来折腾。
谢行也就放下了心。
话又说回来,自己亲手缝过的身体不仅没变得冷僵,反而喘着气活了回去,这种新奇的体验也算职业生涯头一回。
正胡乱想着,绕过最后这间病人房,生徒所指路的书房便出现在了眼前。
屋门没有锁闭,徐鹤来背影端然地坐在桌案前,眉目低垂,奋笔不停,似乎正忙着写方。
谢行站在门口,悄悄踮着脚望了望。
……果然,医生写字的潦草程度和职业水平是呈线性相关的。
如果说邹先生的笔迹已经是狂野飞舞,那这位徐太医的手记只能说自带加密,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写的是哪国文字。
“看够了吗?”
正当他瞄得起劲时,便听徐鹤来头也不抬地掷来一句。
谢行当然不会傻到去问他怎么注意到自己的,马上乖乖收敛了目光:“先生事务繁忙,学生不敢打扰,原想在门口一瞻便好,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先生。”
“是么?”这种卖乖讨巧的话,徐鹤来显然不怎么当真,却也没有直接揭穿。
他放下手里的笔,徐徐起身,转过去看着不期而至的青年:“听说,你有话要当面告诉我?”
谢行点点头:“学生是来感谢先生的。”
对方若有所思地打量过来:“为了那三两银子?”
“不止是。”谢行低眉而笑,做足诚恳模样,“学生更要谢先生栽培教育之恩。”
徐鹤来似乎也没想到他破费打点就只为了拍两句马屁,眼中的兴趣瞬间淡了不少:“你是沈公亲自举荐给太医署的,并非由选考入围,该谢的人并不是我。”
谢行却摇摇头:“某正要感谢先生严正公允,没有让学生直接入选。”
“哦?”此话一出,那道正要挪开的视线果然堪堪停住。
徐鹤来难得露出好奇之色:“自古只有酬知遇、谢伯乐的,怎么你倒与别人不同?”
谢行微微一笑,等的就是这句。
他抬手抓了抓脑袋,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不怕您笑话,学生自启蒙来,每逢考试都名列前茅,不是榜首也是前几甲。我原以为自己必中无疑,没想到楼外有楼山外有山,经此一试,才明白什么叫坐井观天。”
说到这里,语气愈发失落:“学生技不如人,输了也心甘情愿,只是没想到竟蒙沈公破格推举……可学生知道自己资质平庸,原本就落于人后,等到了太医署那种人才济济的地方,恐怕也只能做个吊车尾了。”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宁做鸡头,不为凤尾。
这番拐弯抹角,既是变相和沈常山撇开关系,剖明自己不知情的立场,同时也委婉表达了拒绝之意。
徐鹤来听了半晌,却只慢慢吐出一句:“技不如人,可以再学。”
谢行当即否认:“学生愚钝,天资不足,更缺悟性,只怕赶着八匹马都追不上。”
都说到这个地步,对方还要不明白,就是在装傻了。
“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做太医署的学生了。”徐鹤来倒不因此动怒,反是一脸早有预料的淡定,“能听听理由吗?”
既然他都已经挑明,谢行索性也敞开天窗说亮话:“在下平生所爱,不过分尸剖骨,实在没有仁爱之心,更做不到悬壶济世。要我行医治病,恐怕也是误人性命。”
“那你昨夜为什么要帮忙救人?”徐鹤来又问。
这个问题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他身为司法人员的职业本能。
只不过拔的是手术刀罢了。
“先生就当我好管闲事吧。”谢行干脆实话实说。
“好管闲事也得有本事才行。”徐鹤来对这番回答不置可否,反而又提起他刚才的话,“至于你说的仁爱之心、悬壶济世……”
他玩味地重复一遍,却道:“或许圣人先师可堪此言,可惜当世者能做到的恐怕寥寥无几,至少徐某没有那么高的志向。”
这话与其说是自谦,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对他的说法不甚赞同。
谢行眼神一顿:“还请先生指教。”
徐鹤来却不开口,转身重新入座,提起那支未干的毛笔。
谢行上道地跟过去,默默杵在背后,盯着他平直的肩膀。
这回徐鹤来写得很慢,笔画四方端正,所以就连谢行也能轻而易举看懂。
展开的白纸上,新添了八个字。
——不求济世,但求济人。
“某为医之初,恩师江公曾以此话相赠。你既然无心求学,我教无可教,也只有这句话可以相送。”
说罢,徐鹤来收起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才给出谢行最开始想讨的回答。
“至于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便是,太医署绝不强人所难。”
……何去何从么。
回去的路上,徐鹤来的话仍不时回响在谢行耳边。
他对那套咬文嚼字的大师箴言没什么兴趣,更懒得去琢磨其中深意,唯独疑心最后那句——应该不是威胁的意思吧?
总归太医署不是传说中的东厂西厂,至少不会在物理层面上出手。
正悄悄在心底琢磨着,身下的马车陡然一停,将他乱飞的思绪震了回来。
“客官,到了!”车夫高声提醒。
谢行赶紧交钱下了马车,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一间客来客往的铺子面前。
日正中午,阳光将挂在铺面上的牌匾照得熠熠生辉,正是他之前来过的吴氏药市。
谢行才刚进门,马上就伙计头子眼尖地瞧见。
“哟,生员老爷来啦。”对方笑吟吟迎过来,刻意拔高了音量,以显示自己消息灵通,“恭喜恭喜,那句古话怎么说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句老爷却喊得谢行鸡皮疙瘩直冒。
他专程过来,当然不是为了上演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烂俗把戏,只不过是因为还欠着吴老板一吊钱,得先把债务清零。
“这可真是巧了。”听他说完来意,药市的顾账房不由失笑,“吴公也有个远房侄儿也高中了,这会他已经道贺去了。你要实在着急,我先立收账的字据如何?”
谢行倒不在意这个:“不用那么麻烦,您收了账,替我转告一声就是。”
这笔欠账,原本就没有打借据,自然也就不必要收据。
他之所以先来这里,一方面是为了还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早点将整块官银兑成散碎铜板。
要知道,在冶炼技术有限的古代,银的购买力远高于铜,揣着银子的风险也更高一些,换成铜板,至少不用那么担心被贼惦记。
顾账房却不知道这些想法,只见他心眼诚实,且无半点小人得势之态,倒暗暗有些佩服吴得隆看人的眼光。
他也就不再多话:“行,您跟我来。”
顺利清完旧账,等谢行揣着重重几贯铜板回到谢家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过后。热闹了一整个早上,报喜的信人总算是走了,只剩谢夫人自个儿满心欢喜地扫着一地纸皮。
“娘。”谢行径直走过去,将还热乎的一包铜钱递过去,“这是我刚从官府支来的盘缠,还是先交给你保管吧。”
谢夫人脸上笑容一怔,没想到儿子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她心头有些酸,也有些热。
“你啊,每次不管得了大钱小钱,都说给我保管,知道的说你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吃铜子儿的母老虎呢。”谢夫人擦了擦手,却没有接钱,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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