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弹劾……”沈长乐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一群或好奇、或震惊、或带着看热闹神情的群臣,扫过刚刚经历丧子之痛、面容悲戚苍老的宫牧疆,最后,死死钉在了那个始终低垂着眼帘、不敢与她对视的谢明澜身上。
在沈长乐看来,这副沉默回避的姿态,恰恰坐实了谢明澜的心虚与故意!她故意以女儿身欺骗自己,作践自己!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娶了,想到与她相识十几年竟被蒙在鼓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羞愤和背叛感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根本不想知道谢明澜为何要女扮男装——是为了撑起岌岌可危的谢家门楣?
是为了避免家族被吃绝户?这些苦衷在此刻被羞辱和悲伤淹没的公主眼里,都不值一提,都只是狡辩。
“女儿要弹劾,谢明澜。”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的恨意。
皇帝挑眉,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作镇定,甚至带上一丝看似对女儿胡闹的无奈:“弹劾什么?就因为宫家那孩子没了?长乐,莫要胡闹,此处是金銮殿!”
“女儿弹劾,就要弹劾!”沈长乐猛地抬高了声音,赤着的脚向前一步,手指直指谢明澜,“弹劾这个道貌岸然、欺君罔上、女扮男装的谢将军!”
“此事为真?”皇帝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射向谢明澜,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他需要亲口确认。
谢明澜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刻,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她缓缓抬起头,依旧避开了公主那恨不得将她撕碎的目光,面向御座,平静得近乎麻木:“是。公主殿下所说,句句属实。”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沈长乐,语气复杂:“长乐,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他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了愤怒的女儿。
“杀了她!”沈长乐毫不犹豫,声音尖利,带着被欺骗后的极致恨意,“她欺骗世人,欺君罔上,合该自戕!以正朝纲!”
“是。”谢明澜应得没有半分迟疑,甚至带着一种早已认命的疲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先动情的人,主动剥去了所有的铠甲与利刃,心甘情愿地沦为了阶下之囚,将生杀予夺之权,双手奉予了她。
此言论一出,满朝寂静。
所有人看向谢明澜的眼神都变了,从之前的同情或鄙夷,变成了彻底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而原本可能指向公主在新婚之夜奔赴他人、行为失仪的议论,此刻也彻底转了风向。
世人在这一刻,只会同情那位“被女人欺骗、婚姻沦为笑话”的可怜公主。
谢明澜用自己的一条命,不仅成全了公主对宫允谦的痴情,更彻底洗刷了公主昨夜行动可能带来的所有污名。
“不可!”
就在殿前侍卫应声上前,准备将谢明澜押下去时,一声沉痛却异常坚定的呵斥打破了僵局。
出声的,竟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宫牧疆老将军。
皇帝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他正乐得看这场戏如何发展,便顺势挥了挥手,让侍卫暂退,留下了谢明澜的性命。
他看向宫牧疆,语气带着探究:“宫卿?此乃何意?她欺君罔上,公主弹劾,依律当诛。”
宫牧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臣列,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却挺直脊梁的谢明澜,眼中情绪复杂万分,有痛惜,有愧疚,更有一种超越私怨的大义。
“陛下明鉴!谢家满门忠烈,她的父亲与祖父,皆是十年前老臣挂帅讨伐北匈时,为国捐躯的烈士!马革裹尸,血染沙场!谢家如今仅剩她一点血脉,她女扮男装虽有苦衷,但其北疆赫赫战功不假!斩敌酋首、平定边患更是实打实的功绩!她确确实实护佑了一方安宁,乃国之功臣!”
老将军声音洪亮,带着沙场宿将的铿锵之力,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陛下若此时因身份之事诛杀功臣,恐寒了天下将士之心,更会引来后世非议!功过岂可相抵,但亦需权衡啊陛下!”
“可是她欺骗了众人!欺骗了父皇!欺骗了天下!”公主沈长乐激动地打断,她对谢明澜的恨意并未因宫老将军的话而有丝毫消减,反而觉得无人理解她的屈辱。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皇帝也面露沉吟权衡之色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一声尖锐急促的通传:
“报——!!!江东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信使疾步冲入大殿,跪地呈上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紧随其后的一位青年官员。他年纪虽轻,却气质沉稳,正是被丞相安排至江东历练、负责监察沿海异动的丞相之孙。
他快步上前,朗声道:“启禀陛下!东倭奴寇再次大举骚扰我沿海州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其战力不足为惧,然此次……此次倭寇军中竟有诡异修士助阵!能呼风唤雨,驱使妖物,我军将士难以抵挡,损失惨重,沿海情势危急!”
这突如其来的边患急报,如同一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朝堂!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从谢明澜的身上,转移到了这迫在眉睫的外患之上。
修士参战?这意味着战争的性质已然不同!
丞相之孙的话音落下,金銮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鸣。
百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忧虑。修士参战,这完全超出了寻常战争的范畴,绝非普通将领能够应对。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宫牧疆再次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有力,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陛下!东倭妖人作乱,事态紧急,非寻常将领可制!老臣斗胆提议——让谢明澜戴罪立功,允她再次挂帅出征,平定东南倭患!”
此言一出,满朝再次哗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谢明澜和宫牧疆身上。
宫牧疆无视那些目光,继续陈词,字字铿锵:“谢明澜之武功谋略,北疆之战已证明其实力冠绝三军,无人能出其右!如今国难当头,正当用人之际,岂能因身份之事自断臂膀?让她戴罪立功,若胜,则功过相抵,亦可彰显陛下惜才爱才、赏罚分明之仁德!若败……再论其罪也不迟!请陛下三思!”
龙椅之上的皇帝,目光深沉,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谢明澜,又看了一眼焦急的宫牧疆和愤怒的公主,最终,目光落在了那封紧急军报上。
东南沿海的危机,显然比处置一个谢明澜更为紧迫。
谢明澜跪在殿中,将宫老将军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深知,这恐怕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的性别已然暴露,欺君之罪悬于头顶,唯有立下更大的、足以让皇帝都无法轻易动她的功劳,才有可能保住自己,保住年迈的祖母,保住谢家最后的清名。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御座,沉声道:“罪臣谢明澜,请旨出征!愿戴罪立功,平定倭患,以报陛下!若不能胜,愿提头来见!”
她没有去看公主,也没有去看百官,但她心中对宫牧疆的感激之情却汹涌澎湃。
老将军的此言语,此恩,重于泰山。
皇帝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奏。”
“即日起,恢复谢明澜元帅之职,命你即刻点兵,奔赴东南沿海,平定倭患!此战若胜,前罪可酌情赦免;若败,两罪并罚!”
“臣,领旨谢恩!”谢明澜重重叩首。
一场关于性别与欺君的狂风暴雨,暂时被另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压下。
谢明澜知道,她即将踏上的,是另一条更为凶险的道路,但这也是她唯一的生路。
出征前日,谢明澜褪下一身戎装,换回常服,悄然去了长安城中她最常光顾的那家花匠铺子。
她没有挑选象征苦恋与隐秘的海棠,而是精心择了一盆初绽的百合。
百合洁白,花香清远而明朗,不似海棠那般无香而晦涩。
她将百合仔细交给贴身仆从,低声吩咐:“送去公主府。不必多言,只需送到即可。”
仆从领命而去。
当那支亭亭玉立的百合被送到公主手中时,沈长乐怔愣了许久。
附上的只有一句简单的话:“百合比海棠更香,也好看。”
公主看着那洁白的花朵,指尖拂过柔嫩的花瓣,最终没有将其丢弃。
她命人将百合默默种在了院落的一角,依旧不语。
她知道谢明澜即将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此刻收下这朵花,或许能让她……让她更安心地去赴死吧。这念头划过心头,带来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刺痛。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依旧会取出所有与宫允谦相关的旧物——他读过的书、写过的字、赠予她的小玩意儿——一遍遍摩挲,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伤与怀念之中。
那株院中的百合,在月光下静静散发着幽香,却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出征那日,天色阴沉。谢明澜一身银甲,率军出城,军容肃穆,旌旗猎猎。
也正是在这同一日,宫家为宫允谦出殡。
两支队伍,一支出城,一支上山,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不期而遇,缓缓擦肩而过。
谢明澜勒住马,抬手止住了行进的大军。她端坐于马背之上,目光沉静地望向那具缓缓抬过的、雕刻着精致纹路的棺椁,以及棺椁旁悲痛欲绝的宫家人和漫天飘洒的纸钱。
送葬的队伍也看到了这支沉默的军队和那位白甲染尘的元帅,纷纷投来复杂难言的目光。
生与死,出征与送葬,凯旋与陨落,在此刻形成了一幅无比苍凉而沉默的画卷。
谢明澜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向着那具承载着她昔日好友、亦是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根源的棺椁,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庄重的军礼。
礼毕,她不再回头,猛地一挥手下令:
“出发!”
大军继续开拔,铁蹄踏起烟尘,与送葬队伍的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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