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纪道:“是人都会死,便是修仙之人,寿命也有尽时。既是如此,死又有什么好怕?”

南音神情一愕,沉默片刻,方才轻声道:“既然韩宗主这样看得开,过几日你便去育药池找我吧,师父说了,你还差我们祈灵山半身血,还要帮我们试药。”

韩纪未曾想到她的话头转得这样快,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南音耸耸肩:“我同你说笑的,师父昨日说了,韩宗主身体虚弱,需要休养调息,欠下的血就用金银来抵。算上韩宗主砸烂的石灯,劈烂的铁门什么的,抹个零头,给个三万两就够了。”

韩纪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挑眉问道:“多少?”

南音手指一比:“三万两。”

“黄金。”

韩纪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

南音小步追出:“韩宗主,你这是要回去筹钱么?”

韩纪挽着袖子:“左右都是宰我,还是放我的血,前面带路。”

南音一路小跑,勉强追上韩纪的步伐:“放血多伤身,给钱比较方便。”

自育药池出来时,洛渭依然没有醒,越明溪正坐在床边给他喂药。

韩纪刚想接过药碗,便听得越明溪说:“好好休息吧,你手腕有伤,又刚刚试过药,身体虚弱,别一会儿弄洒了烫着他。”

韩纪摸了摸鼻子,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道:“他大概还有多久能醒?”

越明溪叠起方帕轻轻擦干洛渭被汤水打湿的下巴与脖颈,缓缓道:“短则半月,长则半年,说不清楚。毕竟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得天地眷顾,生来就是一副钢筋铁骨。”

韩纪皱起眉头,出神地望着洛渭微微发白的脸色,良久叹了口气,道:“我明日一早就回寒山宗,他如果醒了——”

“韩纪!”

越明溪的反应韩纪在开口前便已经料到了,她甚至想好了越明溪如果随手将床旁的油灯砸到自己脸上,自己该作何反应。

越明溪压抑着自己怒火,瞪视着她,冷声道:“上次也是如此,这次也是如此,回回都是如此!他为你命都不要了,你就不能等着他醒来么?”

韩纪只好解释:“我自然想在这里陪着他,可寒山宗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一处理好,便会来看他的。”

她顿了一顿,指尖凝成一道金符,递给越明溪,道:“他醒了,你就告知我。”

越明溪看也不看将那道灵符丢在地上,冷冷道:“事务繁杂,恕难从命。”

韩纪再次递出一道,又被越明溪翻手打落。

不知是打落的第几道灵符,越明溪的手腕都有些隐隐作痛,可抬起眼来,一道新的金符又被递到面前。

金符上,已沾染了点点红痕。

越明溪垂眼看去,韩纪腕上绑带已沁出血色。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耐烦道:“你非得找我么?!祈灵山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里你最关心他,他醒了,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此言一出,越明溪皱起的眉头僵在脸上,过了片刻,方才松开。

韩纪见他没有再次将金符打落,便轻轻将金符放在木桌上,道:“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越明溪暴跳如雷:“你哪来那么多事啊!”

韩纪目光垂落在洛渭脸上,缓缓道:“我已经同顾山主说过,我育药池放血试药的事情,不要同他说,也请你不要告诉他。”

越明溪面上怒色稍减,眼中含着困惑之意,怔愣一瞬,低低地嗯了一声,便觉眼前一道影子闪过,抬起头来时,屋内已没有韩纪的身影。

她要走,谁都拦不住的。

年关将至,寒山宗连绵不绝的冬雨化作点点白雪。

大殿之上,韩纪坐在书案前处理门中事务。

在她昏迷的这十余日里,东海之难已得到妥善的解决。四极之血被明琮一与云非凡合力除去,沿海百姓被仙门道盟与万法妖宗的弟子们合力迁走,楚淮生也已被玉决明救回,一切似乎都回到正轨。

殿外传来弟子压得极低的呼吸声,韩纪眉毛一挑,道:“都出来吧。”

十余个弟子壮着胆子从大殿之前的石灯后蹿了出来,寂静得听得见落雪声音的寒山宗内响起一串又一串银铃碰撞的声音。

他们奔至石阶之前,跪在地上,朝韩纪行了个大礼。

韩纪低下头去,一面翻动着书卷,一面道:“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要做什么?”

韩树乐呵呵道:“我们担心宗主,如今来看,宗主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韩纪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脸色渐渐阴沉,冷声道:“恐怕是功课太少了,时间太多了,看来得加训。”

弟子神色一变,慌忙求饶:“宗主,我们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各个长老都是有目共睹的呀!”

“不能再训了!不能再训了!”

韩纪佯装发怒:“可是我看你们很开心,没有半点劳累的样子。”

韩树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道:“宗主,我看上去开心,是因为我生下来就开心,月姑姑说我生下来的时候都不会哭,只会笑。韩言、韩静,这两天在山门前值守,风太大,吹面瘫了,还没治好。韩乐,你听她的名字就乐。至于韩通、韩博那生下来脑子里就缺根筋,天天傻乐,向来如此,绝对不是因为功课太少的缘故……”

韩树胡说八道,其余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点头。

韩纪忍俊不禁。

“好了,同你们说笑的。我已与门中长老商定好了,年关将至,免去你们十日功课,多发一月的例银,再另给你们制三身冬衣。听闻今日山下有集市,想去的话就去吧。”

众弟子大喜,就连向来眉头蹙起的韩静也面带笑容。

“咚咚”两声,韩纪敲了敲桌子,正声道:“韩树、韩言,先前给你们保管的事物可还在?”

韩树收起笑容,正色道:“在的,那日我没找到明盟主,后来同月姑姑说了此事,月姑姑说等宗主回来再做决断。”说着从怀中取出名册,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随后韩言也将画卷轻轻放在桌上。

韩纪点点头,解下腰侧钱袋,推到桌前,道:“买东西多买一些分给其他弟子,别回来打架。”

其他弟子尚在客套,韩树已窜上前来,捞起钱袋,点头哈腰道:“得令。”

韩纪被他这副狗腿模样逗得轻轻一笑,挥手道:“行了,快下去吧,一会儿你们的月姑姑来了,你们可跑不脱。”

众弟子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方才蹦蹦跳跳地离开大殿。

韩纪翻开名册,才看两页,便听得殿外传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金子!沉甸甸的金子!宗主好大方!”

“快走快走!一会儿被逮住尾巴就走不了了。”

“听说今天集市搭了戏台子,去晚了就散场了,我们快点!”

“韩树,你怎么知道今天有戏台子?”

“我……我听人说——哎呀,韩乐,你干嘛打我?”

“你刚刚说谁的名字听着就想乐?”

“我那不是一时情急么,况且……为什么都用这个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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