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先生,里边请。”宋祁年掀帘示意,吕淳屹抬步进棚,目光不由得四下打量——这在临安瓦肆里常见的棚舍,如今竟被改造成了军营里所谓的“食堂”。棚内摆着清一色的高桌长凳,他随宋祁年及三位军官在竹帘屏风隔出的雅座落座,屏风外,陆续来用饭的士卒正有序走动。
方才路过时他瞧了瞧,木盆里盛着一荤一素两道菜,油星子在汤面泛着光。士卒们自觉排成三列,粗布军袍蹭着沙沙响,就这么安安静静等着火头军往粗瓷碗里盛饭。吕淳屹指尖摩挲着桌沿新刨的木茬,低笑一声:“当真是新鲜得紧。”
“我这里粗陋,让吕先生见笑了!”
吕淳屹轻轻摇头,笑道:“宋大人过谦了,贵军纪律严明,士气高昂,实乃难得。远的不好说,只这军营食堂,便能见到大人爱护之心,颇让人耳目一新。”
宋祁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扫过屏风外的士卒,唇角微勾:"吕先生见笑了,不过是些粗笨法子。"
两个人虚礼客套的话音随着酒面渐低,话头才慢慢绕到紧要处。
宋祁年执起酒坛欲添酒,却见坛口只剩层薄酒渍,便将空坛轻轻搁下,抬眼道:"吕先生......"
"宋大人且慢。"吕淳屹伸手按住她欲收的袖角,眼底浮起温笑,"在下祖父曾为我取表字景澄,往后大人若不嫌弃,唤一声景澄便是。"
"景澄兄。"宋祁年重复了一遍,眉梢微展,"我尚未取字,你也莫要拘着'大人'二字——唤我祈年即可。"她指尖摩挲着粗陶酒盏,"景澄兄家学渊源,本应高居庙堂,偏生如今世道......"她忽地轻笑一声,"我这小小营寨,不过是屋檐下的麻雀窝,却总盼着能有只鸿鹄肯落下来,歇一歇翅膀。"
吕淳屹摇头笑叹:"什么鸿鹄之志,不过是个潦倒落魄的失意人罢了。原想着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偏这帝王家连我这'货物'都不肯收。倒让祈年见笑了,愚兄这是醉糊涂了。"
宋祁年端起杯与他碰了一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沦落也好,失意也罢,既已至此,如之奈何。只一条,眼下可不是太平盛世,身处这乱世洪流之中,便如逆水行舟,随时都有翻覆之危,景澄兄,你我二人,你我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携手趟出条活路来?”
吕淳屹饮了一口,本不肯接下宋祁年的话来,一则这宋一朝自立朝以来便是重文轻武,他就算再如何落魄也曾是舞象之年便中举人的读书种子,如何看得上这粗鄙的武夫,再一则便是这宋祁年不过一未及笄的女子,便是有一二分的本事,那又如何。又不是武穆再世,想让他低头辅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是到了这扬州地界,听得二三闲言,与无聊透顶的人生中起了稍许兴致来瞧瞧新鲜而已罢了。
只一点,他未曾想到宋祁年竟与大局上有此认识,“翻覆之危”四个字到底是与他有些触动。话再说回来若非是感觉到时局中渐渐酝酿的风暴气息,他何苦远赴扬州来,老老实实呆在在丽泽书院讲学不好吗?
"倒不知祈年对大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了丝不自然的哑,"竟有这等见地。"
呵,“见地”,自己更有见地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宋祁年心中明白,对方诸多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大略是瞧不上自己的。想也知道,一个高考能考上北大清华的天之娇子,虽然说是肄业了,但哪里就要来自己这初中都未毕业的草台班子里就业。
实在若不是自己这班底实在太差,能识字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何苦要拉拢他一个外人。罢了,瞧不上便瞧不上了,能抓来做几天苦力也是好。待改日再去求祖父拨几个识字的来便是。想到此节,她也不再话里裹话,只一个劲的劝酒。
第二日,吕淳屹歪在竹榻上,只觉额角突突作痛,连帐外透进来的光都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倒不觉得宋祁年是刻意灌酒,只暗自感慨这宋大人一小小女子的酒量竟是深不可测——昨日两人对饮三坛,自己最后的记忆里,那宋祁年还活蹦乱跳的嚷着亲兵再上酒。
勉强撑着起身,又扶着铜盆吐了个天翻地覆,灌下两碗营中送来的醒酒汤,这才缓过些精神。刚整了整仪容,昨日那个略显木讷的亲兵又来传话:"我家宋大人请吕大人去主帐。”
吕淳屹脚步虚浮的走到大帐,却见宋祁年神采奕奕的坐在椅上,连衣袍都不见半分褶皱,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疑惑兼感叹:"这酒量当真是天生的?"
宋祁年斜睨他一眼,心里暗笑,嘿,小样儿让你瞧不起武夫,咱还治不了你老小子!
面上却作出关切模样:"昨日与景澄兄一见投缘,只顾着把酒言欢,倒累得兄长今日这般难受。我吩咐了厨房做了热汤面,吃了定能舒坦些。"
吕淳屹扶着椅子尽量坐的端正:“让祈年见笑了。只是,不知叫人请我过来可有什么事?”
“确实有一桩难事。我是粗鄙武夫,下面的人也都是些睁眼瞎子。如今,我欲在军中开一识字班,却苦无教材,昨日一谈极佩服景澄兄的才华,便厚着脸皮劳烦兄长编本简单好记的识字书。”
吕淳屹是真没想到她能提这个要求,识字班这名字倒是起的直白的很,一听便是知道是做什么。只是,这军中要识字作甚?因着酒精的麻痹,他的反应便慢了几分,这么一顿些许情绪便带到了脸上。
宋祁年瞧得清楚,她脸皮早练得比城墙砖还厚,哪会在意这些小打小闹的脸色?只作没看见,唇角笑意更浓了些:"景澄兄饱读诗书,这等小事于你不过是信手拈来。昨日听兄长说《三字经》朗朗上口,我便想,若能编个类似的,让弟兄们读着顺口记着容易,那可就妙了。"
吕淳屹就算是胸有丘壑,又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女子,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捏着袖角,闷声应了句:"既如此,便试试看。"
"程波。"宋祁年扬声唤来亲兵,"把我写的要求拿给吕先生过目。"
程波应了声,从捧了张纸递过去。吕淳屹展开一瞧,上头竟密密麻麻写着十数条:要选日常常用字,要简单易记,要有个笔顺......好么,连要求都写好了可还行?他眉峰越挑越高,末了把纸条桌上一放:"大人倒准备得周全。"
"兄长见笑了。"宋祁年眼尾微挑,"三日后能成吗?我这急性子,总想着越早让弟兄们能识字,越好。"
吕淳屹气极反笑:"难得大人宽限三日,我还当要连夜赶工呢。"
"连夜?"宋祁年眼睛一亮,笑得见牙不见眼,"景澄兄若说能连夜成稿,我自然更欢喜——到底是我没看错人,兄长果真大才!"
......吕淳屹只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果然是粗鄙的武夫!
待吕淳屹拂袖离去,程波来给她换茶的当口,欲言又止:"大人,吕先生......方才脸色更难看了,可要再差人送碗醒酒汤?"
"差?"宋祁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浮起促狭笑意,差就对了。管他呢,达到目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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