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仞的声音十分轻,几乎要消散在了风里,“先替我从北镇抚司捞一个人出来。”

纪弘风的眉头一拧,对沈仞没什么耐心的模样,“有事说事,怎的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着事这又扯到了北镇抚司的犯人身上?”

他觉着沈仞这是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净拿些难题来为难他,他若能将手给伸进北镇抚司里,那他还做什么金吾卫统领?怕是连皇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都当得了。

纪弘风愤愤说道:“你当我是神仙不成?金吾卫的手再长还能伸进北镇抚司里去?你自己就是锦衣卫,怎么不自己在锦衣卫中寻些有能耐之人办了这事?”

“嗯...”沈仞思忖了一瞬,接着回道:“那人跟你们有关,往后凡事都要倚仗他,因此自然要先捞他出来,这事成或不成,不用你忧心,我自有法子办成此事。”

纪弘风没有立马答应,他反问道:“先讲是谁。”

“苏和玉。”

听到这名字,纪弘风一向淡定的面色中也出现了一丝丝扭曲,幸好有黑夜遮挡,这才没叫沈仞给看出端倪。

纪弘风斟酌着语句问道:“你说的苏和玉是以前住在冷宫里的那个皇子?白日里被我给亲手扔进北镇抚司的那人?”

“正是。”

纪弘风这下不吱声了,他觉得现实往往无比凑巧,且与料想的确有不同。

沈仞对九皇子的态度,或许与九皇子所认为的并不相同。

九皇子或许从来都不知晓,有人汲汲营营,殚精竭虑,在暗地里为他做过多少事,以前不知,现在也不知。

即便九皇子在入北镇抚司前早有安排,纪弘风对如此大事也的确不能立马应下。

纪弘风的心里清楚,九皇子顺利脱身是迟早的事,他的诸多谋略,城府,算计,单是瞥见分毫就足以叫人胆战心惊,九皇子的这盘棋局下得太大,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给囊括在内。

太子与三皇子绝不会是他的对手,更不要提其他那些暂且不成气候的皇子们了。

莫说别人,就算他纪弘风想趁九皇子现在落了难,顺势踩上一脚,彻底摆脱他的掌控,那他也要掂量掂量宫中那位的分量。

可莫要一击不成反遭反噬,得不偿失。

纪弘风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他上身微微斜靠在墙面上,自嘲出声道:“我只是个小小的金吾卫统领,你将我给想得太无所不能了,我没那个本事给人脱罪,更没本事将人从诏狱里带出来。”

“若我落人口实,叫旁人给捏住了把柄,在陛下面前告上那么一遭,陛下撤换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届时我和小叶子照样死路一条。”

纪弘风的话里带了点蔑视态度,“沈校尉,你不是过做了一阵太子侍读而已,莫要自以为摸清了那些贵人的脾性,轻易能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间,宫中之事,哪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沈仞没有因为纪弘风略显轻视的话而生出半分怒气,他依然轻声细语道:“不,纪统领不必妄自菲薄,你能轻易进出宫廷,这便是你的大本事,你只需替我带份东西给宫里的人即可,旁的事不需要你去办。”

这话一出,纪弘风的心中又生出了古怪感觉,他追问道:“带东西给谁?”

沈仞平静道:“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裴运。”

纪弘风偏过头,朝沈仞模糊的身影奇怪的看去一眼,这次他没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反而十分淡定的应下了。

“好,这事我替你办了。”

沈仞从怀中利索抽出了一封信来,信封上加了印泥,这信是否叫人开过,收信之人一看便知。

沈仞将信递给了纪弘风,纪弘风觉得这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没有多瞧的意思,接过来直接就塞进了怀里。

沈仞的声音淡淡,听起来对此事胸有成竹,“你将信拿去给裴运,他看了信,自然就会去做接下来的事了。”

纪弘风到底没憋住,多问了一嘴,“我还当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大事,值得你如此劳师动众,设计将我给连夜叫回。”

纪弘风隔着胸前衣衫拍了拍怀中的信道:“你这里没写什么阅后先杀送信之人的话吧,若信没什么问题,若此事当真毫无风险,你为何不自己去送?”

“在下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是我所为,放心,我保你往后平安顺遂,安康无虞。”沈仞看了看小院的方向,补道:“看在霍北叶的面子上。”

听沈仞又提到了小叶子,纪弘风不怎么高兴,抬脚就往回走,“知道了,明日我定会替你送到,慢走不送。”

“且慢。”沈仞又出声将人给叫住。

“还有何事?”纪弘风硬是刹住了步伐,语气十分不悦。

“纪统领,现在就去吧。”

纪弘风气得一脚踢上了路上石子,“宫门已落了钥,来回费力得很,就一夜你也等不及?”

“嗯。”沈仞回他道:“等不及。”

纪弘风给沈仞磨得快没了脾气,他终是愤愤转了个方向,“好好好,我这就去。”

沈仞看着纪弘风朝皇宫方向而去,他这才朝着北镇抚司的方向缓缓行去。

*

紫禁城,乾清宫。

裴运不难找,近日皇上都宿在乾清宫,陛下睡得一直不好,裴运几乎是整宿整宿的守在大殿门口。

他就坐在一张小方垫上,殿内有任何动静他都听的着,有关隆盛帝之事,他事必亲为,习惯了不假旁人之手。

当纪弘风找上他之时,裴运正坐在软垫上,后仰靠着殿外廊柱,微阖着双眼,看似已经熟睡多时。

可纪弘风轻手轻脚的踏上一级玉阶,再一抬头,裴运就已经睁开眼,定定看向了他。

纪弘风再向台阶上走的脚悬在半空中,前后犹豫两下,最后还是落回到了原处,他抽出怀中信封,露出了信笺一角,裴运微微点头,从软垫上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向纪弘风的方向迎去。

远处的金吾卫列着队,在宫中不断来回巡视,举着牛皮灯笼的亮点排成一列,缓缓而来,再缓缓而去。

纪弘风对金吾卫巡逻的固定路线再清楚不过,先不说手下之人是如何走的,单论他自己带队在宫中来回,就早已走过不下千次万次,这宫中的每一条宫道,每一处大殿,一花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

纪弘风要躲过紫禁城内巡逻的金吾卫,或是在宫中寻个无人得知的角落,再简单不过。

他跟裴运一前一后,二人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不远处就支着个照明用的铜座灯,这处隐蔽且方便议事,若裴运要当场看看沈仞递的这信,也是看得清楚的。

纪弘风依然谨慎查过四周,确定无人后,他这才将信件给交到了裴运的手上。

裴运的脸上挂着笑,褶子也皱了起来,夜风吹过,刮起了他的一小片袍角,倒添了些沧桑之感。

这信没被裴运妥帖的揣进怀里,也没被他当场拆开,只见裴运两指夹着那信,一伸手,就一整探到了一旁铜座灯的火苗上。

纸沾上了火,烧得太快,纪弘风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火舌就已经瞬间吞噬掉了那封信。

裴运捏着信件一角,抛入一旁种着花草的泥地边上,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

纪弘风没想到裴运的动作竟会如此果决,倒白费了他涉的这一遭险。

他看向那信化成的小片灰烬,压低了声音问道:“裴掌印,在下斗胆一问,这信你为何不看是何人写的,也不看其内都写了什么?”

“递信之人身份特殊,与九皇子有莫大关系。”

裴运依旧笑呵呵,他眼睛弯着,眯成了一条线,“不必看,咱家心里有数。”

“信上所写无甚紧要,紧要的是这信来或不来,来,又是何时来,今日,抑或是明日,是你递来,或是旁的什么人递来,这里头,还差着不少门道。”

纪弘风有些犹豫踟蹰,这事他不知是办成了还是没办成,待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之时,裴运却先行截住了他的话头。

“九皇子那事,还按之前的安排来,一切照常,咱家不便离了陛下太久,得快些回了,你只捎话回去便是,就说...”

裴运笑呵呵的,抬脚将信纸的灰烬朝泥地里踢了踢,那封信便彻彻底底的消散在了这个世界上。

裴运再抬起头来,他嗓音尖细,慢条斯理的对纪弘风说道:“你就告诉沈公公,这事,我替他办了,叫他不必忧心。”

“若见不着人也不打紧,事若成了,他自然有法子知晓。”

纪弘风面带疑惑,不似作假,他重复裴运的话道:“沈...公公?”

“哎呦。”裴运笑眯眯的伸手在嘴上拍了两下,“失言失言,纪统领莫怪,咱家这是老糊涂了,成天跟些个太监们混在一起,记差了人,该叫沈校尉才是。”

然后裴运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先行告辞道:“咱家还得给陛下守夜,便不送了。”

裴运迈着碎步很快离开,纪弘风也不多留,飞快向反方向行去。

裴运没走出去多远,他稍微偏头看向了纪弘风离开的背影,抖了抖袖子,两手向身后一背。

“看来...”

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一直踏上了乾清宫的长长玉阶,他口中喃喃道:“众生皆苦,唯苦行一道,方可破局...”

*

乾清宫。

隆盛帝在一阵口干舌燥中醒来,混乱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可待他恢复清醒后再去回想,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殿内的安神香燃着,飘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浅淡烟气,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隆盛帝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想抬手,可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想转头,却也做不到分毫,隆盛帝只能晃动眼珠,嘴唇细微张合,发出轻微喊声。

“裴运——”

他的声音在大殿内部来回飘荡,却迟迟得不到回音,随着时间流逝,身体的麻木感觉依旧未有丝毫减退,隆盛帝的声音放大了些。

“裴运——”

不喊倒好,这一喊,殿内就突然出现了一簇蓝蓝绿绿的火球,这次的鬼火就像是有目的似的,朝隆盛帝所在的方向直直飞掠而去。

隆盛帝十分惧怕的猛一闭眼,以最大音量再次喊道:“裴运!”

乾清宫的殿门被突然闯入,急促的脚步声让隆盛帝觉得救星来了,他瞬间睁眼,目光跟正好悬在床榻边的鬼火对了个正着。

裴运的声音适时响起,“陛下,老奴来了!老奴将天机道长给请来了!”

裴运抄着拂尘,赶忙跑到了隆盛帝的身边,朝那空中鬼火使劲甩去两下,“去...去...莫要缠着陛下!”

裴运两下就将鬼火给赶得远了些,就在那团蓝绿火光还要往隆盛帝的跟前凑去之时,天机道长在门口大喝一声,“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他手上快速掐了决,桃木剑在空中划出痕迹,直指鬼火,继续喝道:“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鬼火好似被他的几句净天地神咒给制住,不再来来回回的飘来荡去,将将停在了空中,原本大大一团鬼火有逐渐变小的趋势。

裴运忍着心中恐惧,依然双臂张开,牢牢的护在隆盛帝的身前。

“天机道长在此,妖魔鬼怪快离开,勿伤陛下!”

那道长一撩道袍,向前走去几步,步伐神秘考究,手腕灵活一转,就有铜钱一枚接着一枚,牢牢的钉在了隆盛帝的床榻边上。

七枚铜钱脱手,天机道长随手一掏,再飞快洒下一把符纸,桃木剑在空中一搅,符纸无火自燃,在纸张烧灼的气味之中,又传出来了一股悠悠香气。

这气味叫隆盛帝闻入鼻中,只觉得混沌不再,神台清明,身体也恢复了活动自如。

他偏头去看,这才从裴运遮挡的衣袍间瞧见了那簇越来越小的鬼火,火光最后彻底熄灭,消失不见,整个大殿彻底恢复了黑暗。

隆盛帝依然在惊惧中迟迟未恢复,只强撑着帝王体面,裴运也撑着床沿,久久无法平静心绪,最后干脆一屁股滑坐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金吾卫与其他宫人们才鱼贯而入,众人跪地,颤声请饶道:“陛下恕罪——”

隆盛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原地待命,他尚且在惊惧中无法自如出声,只能反复的急促喘息着。

天机道长已经走到了床榻边,隆盛帝也已起身,盘坐在了床上,他余光瞟着天机道长方才像结界似的,抛来的铜钱正正好将床围拢了一圈,他不怎么想离开这个被圈住的范围。

裴运的双腿虚软,瞧见道长走来,还不忘点头作揖道:“天机道长道法高深,老奴实在佩服,道长此次出观,宫中邪祟自然无所遁形...”

天机道长轻易不离开青云观,也轻易不见人,这实则是隆盛帝初次见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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