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八角亭画帘遮匝,隔开毒日头。亭内,蕙卿与承景对坐下棋。

蕙卿是不会下围棋的,全靠承景教她。单一无聊的日子,下棋成了蕙卿为数不多的消遣。承景话不多,脾性温顺谦恭,说话时爱笑。书塾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他都主动讲给蕙卿,蕙卿很喜欢他。可今日,蕙卿有些紧张。

三天前,周庭风离开天杭的早上,她送他出门,见到站在树后的承景。

小孩子还是从前那样,眸子清清淡淡的,没多少情绪,见蕙卿的目光转过来时,他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稀松平常。只是静静远望着蕙卿惊惶瞪圆的眼,蓦地,极轻地笑了一下。

蕙卿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或许应当与承景谈一谈,她已经打了两天的腹稿,可此刻坐在承景面前,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承景两指捏着枚黑子,抬眸:“姐姐,你心不在焉。”

蕙卿吓了一跳:“啊,我、我在想……”

承景看到她额角沁出的薄汗:“这步棋你还没想好吗?”

蕙卿才想起来轮到自己落子,她随意在棋局上搁下白子,犹豫着开口:“承景,我们谈谈?”

“姐姐请说。”

“那天早上……”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承景。

小孩子听到这几个字,眼眸立时抬起来。

“承景,对不起。”蕙卿咬唇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承景把黑子吞回掌心:“姐姐,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蕙卿愣住,傻傻地看着他。

承景道:“早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承景……”

“姐姐,我想你是没有办法的。”承景也有些激动了,这些话他一直放在心里,并不敢诉之于人,“父亲要你,你并没有办法拒绝。而如果是你主动的,你要承担的风险太多了。”

“所以,只能是父亲主动找你的,对吗?是父亲对不住我们,对不住你,对吗?”

蕙卿怔然。他一双眼眸澄澈清明,蕙卿看得入神,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承景抿唇,低下头,绞着手指,继续道:“一个多月前,是我让陈瑛来找你。姐姐,是我想你改嫁,是我想让你离开。你不该在这里守一辈子寡,也不该跟父亲……姐姐,承景很喜欢阿兄,他总教我们要坚毅,每次见到我们,他都带着笑,会问敏姐姐和我的功课,但承景也知道,跟阿兄成为夫妻,姐姐是委屈的。”

蕙卿已红了眼,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棋盘。她低着头,不敢看承景。

承景深吸一口气:“姐姐,或许我命里也该是个老蚌仙。遇见了姐姐,我也想试着救姐姐出囹圄。我也想看姐姐重新长回鱼尾、恢复歌声,是什么模样。”

“承景……”蕙卿已泣不成声。她捧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承景递来一方叠得平平整整的素帕,他眼睛也红着:“姐姐,总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的。”

蕙卿颤抖着抬起头。眼前都是泪,朦朦胧胧地将承景隔在后头。

要是早点遇见他就好了……蕙卿如是想。

渐渐地,承景的脸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蕙卿只是不住地流眼泪,她索性闭上眼,任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日子却是流不尽的……

她听见他问:“要走了吗?”

已不是清泠泠的童音,是少年变声时略带低沉沙哑的嗓音。

再睁眼,那双手还在跟前。只是在三年间指节抽长了,凸出嶙峋的骨节,平整的手背长出起伏的青筋。她顺着那双手往上看,从前略显圆钝的双眼,竟长成了一对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里头蓄着的光却是沉静温厚的。

她也变了模样。辫子,早不扎了,已习惯梳髻。上个月,她刚守完文训和李太太的孝,不必整日服素,不必闭门不出。

蕙卿接过他递来的枣泥核桃糕,看他平整打开的肩线,清峻干净的眉眼,她笑:“嗯,快了,再有两三个月罢。你父亲巡完盐会来,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回去。”她笑盈盈地看承景把一身锦服穿得格格正正,颇有周庭风的气韵,“我们承景长大了,可以自己在天杭读书了。你会好好用功的,对罢?”

“是姐姐想去京都,”他追着问,“还是父亲想要姐姐去京都?”

蕙卿咬了一口糕点:“是我们约好的。”

承景蹙起眉:“你不想离开他吗?你就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姐姐,跟他在一起你连名分都没有!”

蕙卿敛眸,没有看他:“承景,名分都是虚的。”

承景忙道:“什么意思?”

蕙卿的眼中只剩下平静。三年的守孝,三年的寡妇,她变了许多。她今年二十岁,在她的世界,大概她正在读大二,前程漫漫。但在这里,她身体二十岁,心已老了许多,她死了丈夫,守着一座空宅,下半辈子一眼望到头。

蕙卿抬起眼,淡笑着:“我想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三年了,承景,我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年轻富有的寡妇,不需要怀孕生子,不需要应付公婆丈夫,定期有个还算不错的男人来满足她的生理需求,给予她维持优渥生活所需的物质条件,而她不需要承担妻子的责任与义务。有什么不好?

若真要说缺点,恐怕就是她与周庭风的关系实在见不得人。

承景蹭得站起来。去岁夏天他窜个子,一天一个样,现在的他竟比周庭风还高了半个指头。他胸膛起伏剧烈,两拳攥紧:“你!你这是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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