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二日,朝无二主。

气象学说我不同意,高空冰晶折射可以形成多个太阳虚像,只要你想,后羿都能召唤出来。颜阎说你这都是假象,看起来再多,全宇宙的恒星里也只有一个叫太阳。历朝历代众多言官集体起立,说你讲得对呀!颜阎说你们也从我脑子里出去!

读书会润物无声,虽难汇滔滔巨浪,也渐成地下暗河。

说得很威风,其实也就是高中生的小小挣扎。三中风气落差极大,重点班彼此尚留几分薄面,普通班已经弱肉强食起来了!

从雾化器费尽心思投诚混混就能看出,普通班学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混子们上课捣乱下课抽烟,自己不学,还不让别人学。学生苦不堪言,老师……老师也不想窗玻璃被砸,只能期待着他们犯一个什么关系都捞不回来的大错,皆大欢喜地把他们退学。

在混子犯错之前,老实学生只能抱团取暖,但是团也要攒。按女高中生交友法,“团”有地缘、继承、同好、自由恋爱四种。其中地缘易散,继承一熟就容易原形毕露,自由恋爱太少,同好下面还有动漫、学习、相声、体育等等细分。

人少组织多,流动性还强,不成气候。

自从有读书会后,读书会成员凑成一堆为写稿抓耳挠腮的场景,已经成为了三中不得不观赏的风景线。交集多了,友情就深厚,会自发成团。讲义借阅一成立,普通班还愿意深耕学业的人全向读书会成员聚拢。小团体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现在课上有混子捣乱,大家都自发性地噤声。把他们当作清风拂过,谁也不理睬。

上学,意味着每天要在同一个时间去做同一件事,面对同样的人,然后在同一个时间回家。重复六天,休息一日。重复一周,日历变换。重复数周,等来假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能把每一天摸出轮廓。

人陷在这样的轮回里,就像落入石磨。不合衬的袖子、磨后颈的衣领、不善的眼神、风中飘来类似自己名字读音的碎语,这些微小的棱角是同磨盘里的刻纹,一点点碾碎人的精神。

众多英雄人物不甘平庸,其实是受不了这种碾磨。更何况是在县城作威作福的混混。

这些人迅速陷落,成为只能在小团体里作威作福的果壳之王。

天下大同指日可待,颜阎却开心不起来。

飞弹通过拍页本下了死命令,让她别再骂这骂那的,对心态不好。她要是真有本事,就写出点健康的故事来。

读书会成员也开心不起来。

读书会人气爆棚,入镜人数却不能再增加。飞弹吸收众多自媒体网课,声称人数太多不利于传播和巩固人设,现在就很好。

多余的声望也不能浪费,飞弹大手一挥,读书会进入了比稿时代。

想拿到内部人员借书卡的同学,可以投稿给飞弹,作文、读后感、原创小故事都接受。所有稿子按风格分发给视频常驻的读书会成员。一经采纳,借阅优先度就跃进一个等级,仅次于读书会成员。采纳超十次,直接获得内部借书卡。

有人要问,借书不是先到先得吗?优先度是什么东西?颜阎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听长篇大论的套话,那你最好还是别当“有人”。她怎么知道的?别问了别问了……

有个女同学听说要把别人的稿占为己有,当面向飞弹提出退会。事后被安抚下来,可飞弹有意削减了她的镜头。她的座位无声无息地挪到会议桌最末。

王海同听闻消息,呆坐许久,喃喃道:“主笔也是一条出路……”

颜阎在她耳边恶魔低语:“不是全才,就容易被替代。”这句话把王海同彻底弄沉默。

她们身边常眠的恋爱脑不见踪影,她刚被提审,如今在正厅等待张燕之保释。

恋爱脑嗜睡之谜解开了。这还是刘征兰审稿的时候发现的——不同班级的不同人,居然交上来两张几乎相同的读后感。都是关于《简爱》,引用了同一段落,措辞即视感很重。她来回对比,试探性地叫来恋爱脑,拿出其中一张读后感:“你的?”

恋爱脑迷迷糊糊地点头:“嗯嗯,我的。”

刘馆长举起另一张文稿,叹息流转:“这个才是你的。吕心念,你在给别人写稿?”

恋爱脑供认不讳——四班和五班的同学求情:“无敌的小吕呀,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一辈子的好麻吉。我们真的很想要江扒皮的英语讲义!你就让我们留在读书会吧!”

恋爱脑说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好麻吉们说:“简单!帮帮我们写稿啦。我们按市场价给钱!”

恋爱脑既然有此外号,可见其脑子不好。她善心大发,挤出本就紧张的睡眠时间,每天多写八百字作文。颜阎揪着她衣领子问她图啥,傻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从不知道世界上有邪恶:“她们留在读书会就有好人缘,还能借补习班讲义。”

“你不睡觉了?你不上学了?”

“少睡一小会儿。我这不是来补觉了吗……”

“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知道睡觉多重要吗!她们给了你多少钱买你的睡眠?”

“五块。”

“……出去打零工都是20一小时!”

“就算她们没把我当朋友,我也不希望她们受欺负。”恋爱脑掷地有声,双眼清澈,“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救了!”颜阎叫,“你接着睡觉吧!唉,生气!!!”

飞弹一无所知,或者装作一无所知——她要是真介意,就不会比稿了。

和一众读书会成员同处暴风眼,反而感受不到狂风肆虐。颜阎索性耳朵一闭,一门心思写出“健康的故事”来交差。

首先,要在里面加入大量对飞弹的嘲讽。

废话,要是不能隐晦地博学地有文采地骂身边人,她写东西干嘛!颜阎甚至希望飞弹认出故事的原型,到时候她就死不承认。一想到飞弹岁月静好的笑脸崩毁,她心中涌出无边的快乐,恨不得站起来大笑三声。

写点什么呢……利用孤儿赚钱的马戏团团长?看不出来原型。彩衣魔笛手?这个典故在国内有点生僻。烧一千张文稿才能出现的假灯神,只能实现五块钱额度的愿望?有点太明显了……

算了,读书会人太多,不利于短篇。把人一一剔除,从小的地方入手吧。飞弹和刘征兰关系最紧密,其次是她的心腹陶京。刘征兰和飞弹互相掣肘,没啥感情,写飞弹对陶京的冷漠好了。

这样编吧——

“一个人碌碌无为半生,回到了家乡开补习班。她从学生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老师也在附近补习。

老师教高中,对她青睐有加,一直鼓励她追求文学梦想。她本想功成名就后衣锦还乡,可始终一事无成,更加不愿意面对老师的期待。

她提心吊胆,害怕与老师相遇,处处小心。她不愿在老师附近补习,还特意向学生打听了恩师的补习课表,将自己的课程和她的安排在同一时间。即便如此,只要想到老师痛惜的眼神,她便如沁冰雪,战栗不止。她宁愿老师把自己当作忘恩负义之辈,也不愿看到老师期望落空。

某此大雨,地下室遭到水淹,她停了课,出门买饭,和恩师在面馆重逢。

深恩负尽,沦落庸人。她几欲张口,都归为缄默。恩师的视线在她脸上扫射,眉间凝起愁绪。对立数秒,恩师说,麻烦让让。

二人擦肩而过。”

结构挺好的,但是太注重“陶京”了,对飞弹的谴责力度不够啊!老师忘记学生只是悲剧,够不上辜负。那就换成连接更加紧密的关系,母女如何?

那么故事也要更换了。母女太贴近现实,单写母女反而无趣,加入一点奇幻要素吧,悬疑需不需要呢?啊,前面灯神的设定也能加进来……

颜阎思考着,精神仿佛触须,把一根根纤细而活泼的字词牵引一处,捻成丝线,再用经纬丝线勾成布匹,布匹裁作衣物。

“一个母亲,有一个令她骄傲的女儿。女儿才学兼备、援笔成章。最大的优点是,无论她说什么,女儿都会立刻听从。

某天,她发现孩子不再闹着要玩手机,也不再抱怨学校里的事。她觉得疑惑,以为女儿受到欺负,于是在学校门口等她放学。

站在学校门口,她忽然心神恍惚,无知无觉回到家中。等魂魄归还,女儿已经在房间里写作业。

她心下大骇,认为是灵异事件。夜间辗转反侧,忽听隔壁窸窣,女儿从房间里走出,悄然打开门,走进夜里。

她不敢声张,悄然跟随。女儿绕路去乡村,那里修许多小庙,供奉野神。小庙里人迹罕至,供桌上却凭空点起三根香烛,烟雾弥漫中,另一个女儿走出来。两人握着手,沉默片刻,香炉中走出的女儿抬起头看向母亲:你又来了。

女儿与本地神相约,用自己的存在交换智慧、才华、自制与涵养。溯及源头,一切竟然只是为了让母亲露出笑颜。可是母亲总不满足,于是她一次次来交换。

母亲说:可我只是希望她快乐,她不需要做那么多。

飞沙走石,香烛尽灭。女儿走入香炉,身形湮灭,本地神冷冷看着母亲。她恍惚片刻,低头面对野神: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本地神说:对不起。

母亲道:你怎么总是长不大……你要向你们班的第一名学习。她成绩好,还会做人……”

“健康的故事”完成,往里面填点细节,加点描述,收工!

颜阎写得很开心!也不管有没有人被她内涵,孔雀开屏般到处展示。有人真心觉得写得好,有人说写的什么玩意儿,有人觉得烂但没好意思明说。

飞弹那里没有动静,大概就是过了。可提交上去的一刹那,颜阎忽觉中计——按读书会现在的制度,她的故事应该会署别人的名。

往常不着调的读后感是随便一写,她能信手抛开,对真正的故事却做不到这么豁达。她后知后觉自己为炫耀做了蠢事,心如火煎。

坐立难安之际,有人猛地打通东耳。陶京面沉如水,气势却似惊涛骇浪,她把她的稿子往桌上一拍:“你拿我当原型写小说?”

颜阎说:“啊?”

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陶京斯斯文文,轻言细语:“我妈妈说了什么,我还是能记住的。”

“我怎么知道你妈说了什么……”

陶京眉头低下来,黑云压城一般阴冷。她和颜阎原本已经算熟稔,此时语气里却沁出一股不合时宜的礼貌:“你当面听的。”

“什……”

颅下电线接通一般,炸起雪亮光芒,她从头顶到脚趾的汗毛全立起来。

为什么普通班的学生能成为读书会骨干、为什么飞弹不信任刘征兰,反而把陶京当作心腹、为什么这么多仪表堂堂的姑娘小伙,只有陶京能分到“文采斐然”的稿子。

陶京真的是飞弹的女儿!

这应该是不是秘密。主任能自然地让她插入对话,飞弹放任陶京的稿子堆满电脑桌,普通班的小混混能被她一句话叫动,飞弹视频评论区的观众叫她“长公主”。所有人都对她抱有微妙的敬畏。

唯有颜阎游离世外,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颜阎瞠目结舌。如果换作她是陶京,她也不相信自己是无心之举。可是事实还真是这样,一再坚持像狡辩,沉默又像默认。她实在没招了,脖子一伸,眼睛一闭:“你要怎么样!”

这话凿碎了陶京的心防。她近乎尖叫起来:“什么叫我怎么样!明明是你……!”

刘征兰的声音远远传来:“禁止喧哗。”

陶京瞬间一个急转,扭头看向正厅。从这里只能看见电脑桌的一个角,飞弹的粗跟鞋荡秋千般勾在脚尖,简直像在她家客厅的茶几前玩手机。陶京呆愣片刻,忽然叫人刺了一样,扭头跑出去。她亲妈“唉”了一声,却也没起身拦,只笑着摇摇头。

眼前一幕诡异得毫无逻辑。颜阎伸长脖子立着,脑子里一片浆糊。王海同跟她一样懵,她俩都是痛恨现实的网络流窜分子,颜阎情报落后,她也不遑多让,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颜阎露出无心办坏事后委屈又心虚的眼神。

看到朋友茫然,王海同按下疑问,一心溺爱地给她呼噜毛:“没事,到时候加个‘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就行。飞弹说过的话她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你写得这么好,飞弹肯定让你过稿的。”

颜阎愣愣地答应,脑海中又闪过陶京令虚室生光的笑容。

她的读后感骂天骂地,把上学的苦闷发泄在纯粹的进攻里,评论区对陶京肯定也是褒贬不一。

她还可以用肖像权、隐私权,甚至纯粹的不喜欢来逃避老师的镜头记录,但陶京不可以。她是飞弹的女儿,女儿在成为社会性的人之前,就已经在母亲怀中赤裸,甚至被母亲独断生死。她的生活仰仗母亲的晴雨,就像动物仰仗自然的慈悲。

她走到镜头前,受人揣测和评论,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

颜阎不喜欢镜头。她无法忍受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自己。人受自身和环境所影响,言行是蘸水后滴下的露珠,它们会随着岁月蒸发,或凝成冰棱。

但是只要被拍摄、记录,这些譬如朝露的东西就忽然铁证如山。人怎能终日潮湿地生活?人怎能时时刻刻被观测?

被他人描述,注释权就会被夺走。颜阎怎么能不明白呢!她没有在拍照时强颜欢笑吗?她儿时的故事不曾被长辈扭曲着描述吗?

以熟人为原型写故事,和强迫别人参与拍摄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模特的面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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