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拟秋长相偏冷,苍白的肤色衬得眉眼如墨,面无表情时,看人都仿佛隔了层冰。
我绕过周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捂住侧腰“嘶”了一声,头微微歪着,差一线距离就能靠到我的肩上,他眼神热切得像小狗,又掺着些委屈,淡色的唇向两侧上扬。
“妹妹……”
我瞪他,“腿是用来干什么的,他打你,你就不会赶紧跑吗?”
“那他会追着我打。”他像是拉伸到了痛处,皱着眉攥住了我的衣服,模样可怜,“我要是跑的话,爹会跟疯牛一样追在后头,我跑不过他。”
周越,“。”
你真是没一顿是白挨的。
我:“小时候跑不过他就算了,现在还跑不过,真是笨死了……”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段模糊的画面。
“妹妹,等等我——”
我僵硬地扭着脖子回头看。
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满头大汗地跑在我身后,他穿着与我同样制式衣裳,带着一模一样的项圈,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
他长相与我极其相似,神态却大不一样。
在我的视角,格外高大威猛的周越追在他身后,周越呲牙咧嘴,宛若凶兽。
“小兔崽子,竟然敢带着妹妹偷我的钱袋子,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小男孩,或者说年幼的周拟秋,他顿时惊恐万状,喘气声变粗,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与周越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笨蛋,跑快点啊!”
他既担心被后头的人追上,又担心我抛弃他直接跑了,本来就又惊又怕,一听这话,差点哭出来。
“我、我跑不动了……”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折到他身边拉着他往前跑,他掌心里全是冰冷的汗,相握的手几次打滑。
“爹,别再追了,小心我把你藏私房钱的事告诉娘!”
周越:“你要买什么跟爹说,闺女,爹去给你买,外头太危险了,你可不敢自己往外跑啊!”
被妹妹牵住手的周拟秋高兴了,他一边喘粗气,一边逮着功夫回周越的话。
“别担心爹,还有我呢,我陪着妹妹。”
周越冷笑,“等我抓住你,你就知道该担心谁了!”
我和周拟秋都不听他的,两个人拼命朝着大门跑。
“站住!不准再跑了,周妧——”
他的暴喝声响在身后,但是我们的脚还是跨过了门槛,一溜烟跑进了熙攘的街道,消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周越无头苍蝇般地在街上找人。
我躲在小巷里的一个破烂推车后看他。
“妹妹……”
我猛地用手捂住周拟秋的嘴,他抬起眼看我。
他眼皮很薄,既显得薄情,又显得无辜。
周越的身影闪现在巷口,走进来了几步,漆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周拟秋眨眼的速度变快,他屏住呼吸,吓得贴在了我身上。
我捂着他嘴的手还没有拿下来,见状像捏气球一样捏了下他的脸,用口型说:“胆小鬼!”
周越没看见人,很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等彻底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后,我松开了周拟秋,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脸上写着“劫后余生”四个字。
“吓死我了……”
我朝他伸手,他把自己的手放了上来,被我一把拍掉。
我翻了个白眼,“钱呢?”
“哦。”他掏出藏在内兜的钱袋子,“在这儿。”
“妹妹,咱要这钱干什么啊?”
“其实吧,我是想吃街东头的糖糕了。”我挑出最小的一块碎银子递到他手里,“你去给我买吧。”
他沉默了很久,看着丝毫没有缩小,依旧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那你呢?”
我道:“我去学琴。”
他噘着嘴,不依不饶,“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东西了,就算想学琴,让娘给你请个老师不好吗,干嘛非得跑出来。”
我懒得理他,抬脚就要走。
他挡在我前面拦着我,“肯定不是学琴,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我停下脚步,抱着手臂冷眼看他。
“乔家的半江红里新来了个美貌乐师,我就是去看他的。”
“半……那不是寻欢作乐的风月场吗?不可能!”他难以接受,“你一个小孩子,他们是不会放你进去的。”
我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都说了那是乔家的。”
周拟秋提高音量,“我就知道那个姓乔的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竟敢带你去那种腌臢地,你可是个姑娘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他们乔家负得起责任吗?”
“我不许你去,也再不许你跟乔云州玩了!”
我哼笑了声,没把他放在眼里,“凭什么。”
他:“就凭我是你哥哥。”
我的食指戳在他肩膀上,欲把他推开,“少管我的事。”
他握住我的手腕,脸上布满怒气,“我说了,不许你去。”
我打量他的脸庞,目光缓缓停留在他的手上,“松手。”
他态度坚决,“你不能去!”
我在他的注视之下,硬生生把他的手拽了下来,他虽然用力与我僵持,握在我手腕上的力气却不大,而我在拽他的过程中指甲不小心刮破了他的皮。
这种不经意的猛劲儿有时候比故意的还要狠得多。
我搓了搓手指,甲缝里有湿润的粘腻。
周拟秋的手腕上方出现了两三寸长的血痕,正往外渗着血珠。
他气得直喘粗气,身板挺得笔直,也不去看伤口,就盯着我,眼角有水色的光。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
“再也不理你了。”
我举起那根粘腻的手指嗅了一下,然后机械地蹭在衣服上。
一下又一下。
直到再也闻不到铁锈味。
霞光万道,西沉的太阳将苍穹和大地染成赤金色。
我从半江红不为人知的小门出来,眯着眼站在街边欣赏落日,嘴里哼着段不知名的旋律。
在回周府的路上,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时落在我的背后,缠得我愈发不耐烦。
我回过头去看。
周拟秋就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二十米的间隔。
我停下,他就也不往前走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像是等待。
他停了片刻后,不太自然地走到了我身旁,把一包东西塞进我的手里。
我剥开层层油纸,里面包的正是几个糖糕。
周拟秋稚嫩青涩的面容藏不住什么情绪,还生着闷气。
“那个乐师好看吗?”
我咬了口糖糕,唇齿都是蜜的香甜,沉醉道:“他奏琴时简直比天上的仙人还要好看。”
“你的眼光真差劲。”周拟秋唇角挂着冷笑,他别开脸,眼神扫过别处,“就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看的。”
“你见过他?”我嘴里的东西都没咽,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也进半江红了,你是怎么进去的?”
他下颌微扬,得意道:“你都能进,那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听到他说这话,我心里踏实了,将糖糕咽了下去。
“你不会用了将军府的牌子吧。”
他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傻子都能猜出来,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用了将军府的腰牌,你去半江红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咱爹那里。”
周拟秋,“!”
“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你偷钱而不是用将军府的名头。”我道,“你信心十足地自报家门应该是因为有后手,而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吧。”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你会救我的对吗?”
我道:“你吃过糖饼了吗?”
他摇了摇头。
我把糖饼举到他嘴边,他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牙印与我的交叠。
我拉着他坐到了凉亭里的石凳上,卷起他的袖子,在伤口上撒了层药粉。
他:“这药是哪儿来的?”
我道:“找乐师拿的,他练琴时偶尔会弄伤手,涂了这个药好得特别快。”
周拟秋往后撤手,被我强行按住,用帕子包扎好。
“先说好,半江红这事我可以保护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他神色淡淡,还在为我给他用了乐师的药而不高兴,“什么?”
我翘起小拇指,“我不让爹罚你,你忘了今天我们吵架的事,以及……”我的眼神瞥向他胳膊上的抓痕,“这个。”
周拟秋故作恼怒地低下头,其实抿着唇偷偷笑了。
他也伸出小拇指勾住我的,“知道了,坏妹妹。”
“妹妹!妹妹!”
我从画面中剥离,看向周拟秋,“……怎么了?”
他道:“你在想什么,刚才一直发呆。”
我:“没什么,想起了点以前的事。”
周越往外看了一眼,江惟正在院子里等着我。
“小妧,是陛下放你出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陛下怕我想你们,让我出宫与你们见一面。”
他叹了口气,忍着内心的酸楚挤出一个笑,“陛下能顾及你的感受,你在宫里过得好,爹就放心了。”
“今天爹下厨,吃完这顿饭你再回去”
我无所适从,只尴尬地站着,“别忙活了,天黑前我还得赶回去,在这儿待不了多久。”
“你啊,从小就爱吃爹做的饭。”
他拍了拍我的肩,看我的眼神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慈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的。”
周越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了我和周拟秋。
他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淡淡道:“上次见你没来得及问,陛下对你怎么样?”
我的视线投到茶杯水面的倒影,细细端详与周拟秋想象的五官。
血亲的事实摆在了最容易被大家看到了地方。
当我看向他时,感觉到的不仅仅是血脉相连,还有血脉之下更深的回响。
“挺好的,倒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喜欢的姑娘没?”
周拟秋呼吸一滞,他冷冷地看着我,拿回给我倒的茶,一饮而尽。
我的脸上先是茫然,而后是愤怒。
“你是快要渴死连重新倒一杯都来不及了吗?干嘛要抢我的!再给我倒一杯!”
他趴在桌子上不搭理我。
我气呼呼地道:“行,有本事你就一直别跟我说话。”
周越不愧是行军打仗的人,就连做饭的速度都很快。
没多久,他就端着两盘饺子回来,最多的那盘给了我,然后另外一盘给了周拟秋。
给周拟秋的时候他明显没多少耐心,不知道是对同样身为男人周拟秋却坐在这里等着吃现成的表达不忿,还是看见周拟秋趴在桌子上自闭的死狗样就来了气。
总之,那盘饺子是甩过去的,滑了大半个圆桌停到周拟秋面前,像是忍受不了长途颠簸,自己先吐了半盘。
周拟秋看着撒出来的半盘饺子,拿筷子的手一顿,额角青筋直跳。
“……刚煮出来的饺子太烫了,这样正好凉的快。”
我干笑了两声打圆场。
周越连眼皮都没抬,“你妹好不容易才回来,别拉着个死人脸,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滚。”
我用干净的筷子把撒出来的拨回盘子,又把自己面前那盘好的换给了他。
周越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真是惯得你……”
我拉住了他,“哪个不都是吃,桌子又不脏,都一样的。”
周越道:“这盘留给爹吃,爹再去给你煮新的。”
“不用了。”
我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吃,周拟秋把两盘饺子换了个位置,没等大家做出反应他就吃了起来。
我挨着他小声道:“别生气了,没喜欢的姑娘就没喜欢的姑娘呗,自己一个人也挺好,你高兴就好,要是爹他们催你成亲,我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
垂落的碎发挡住他的眼,我勉强听清了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只是……因为你说这个才生气。”
小孩子脾气,就知道针对我一个人。
“好好好,那我以后不说了。”我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他的碗里,轻轻撞了下他的肩。
周越看着我们打闹,眼里荡开了笑意,“别说悄悄话了,赶紧吃饭,肉馅的饺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爹,陛下不是早就传信跟你说我安全了吗,你怎么还是赶来了晟州。”
他道:“我想留在这儿过年。”
我垂眸看着碗里的饺子,饺子绕着筷子打滑,好半天才夹起来一个,还碎了。
“……过年讲的就是一个团圆,晟州人生地不熟的,在这儿过年有什么好。”
周越也看到了那个被夹烂的饺子,笑得有些苦涩,“你姐和你都嫁人后,咱家过年就没法团圆了,要是都在京城我和你娘心里还能好受点,今年你头一次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过年,爹还被关在牢里就算了,既然出来了,哪能不过来陪着。”
我果然不适合这种话题,每次都得停顿好久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陪不陪的,过年我得陪着陛下一起。”
“那有什么。”周越不当回事似的,大手一挥,“你陪着陛下,爹陪着你。”
我看了周拟秋一眼,“他呢,你怎么还让他过来了。”
提起这件事,周越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可没让他来,让他跟着还不如我一个人呢。”
“是他死死地抱着腿,说什么都不撒手,非要跟我一起走。”
我惊道:“他抱着你的腿你就带上了他?爹,我居然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宽容仁慈的一面。”
“……他是抱着马的腿。”现在想起那一幕,周越都恨不得抽死他,“他要是敢抱我的腿,我早就一脚踹飞他了。”
周拟秋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妹妹你都不知道,爹在路上连口肉都不给我吃,就让我吃那个又干又硬的饼,吃得我都胃疼。”
周越一拍桌子,他立马埋头继续认真地吃饺子。
像是无事发生。
我问周越,“肉你自己全吃了?赶路多辛苦啊,你一点都没给二哥留?!”
周越苦口婆心,“他今天敢吃肉,明天就敢吃人。”
我,“……”
周越又道:“主要是我们为了赶路快没走闹市,带的肉又不多。”
我微笑,“下次别管带多少,给他吃一口好吗。”
吃完周越包的饺子我就该走了,他们一路把我送到大门外,江惟已经在马车前坐好等着我了。
周越道:“周家不用你操心,先顾好自己,不用想其他的。”
周拟秋张开双臂,像是想抱我,被周越给揪了回去。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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