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女士明早还有课,她年纪大了,体力有限,于是也不再久留,和祝冥聊了几句,便准备先回去了。
“这件事请祝老板一定要放在心上,开发立项还有些时日,我这些天再听听动向,我们随时联系。”沈女士离开前拉着祝冥的手反复强调:“钱不是问题。”
祝冥便答应她,这事她会放在心上的。
见祝冥答应地很干脆,她也放心了些,临走前,看着百合,有些犹豫,还是问了祝冥:“祝老板,人死后的魂魄长什么样子,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
这问题确实是有些突然,而且一句两句说不清,祝冥问沈女士:“为何这样问?”
沈女士笑了一下:“好奇罢了,祝老板莫放在心上。”
说完,她便匆匆走了。
百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着浅金色的光泽愣了愣,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店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祝冥倒是没细想沈女士的话,她只是觉得这事又好办又难办。
厉以下等级的鬼,死后的魂魄一般都只能在自己的尸骨或者是重要的物品附近停留,一旦超过一个范围,就会逐渐虚弱,然后变得魂飞魄散。
她在见到月明的妈妈们之前的时候,一直以为她们是四个厉鬼,但去过才知道,只有一个厉,剩下的只是凶。
这个厉鬼,便是宁姑娘。
既然这块地要开发,那无论沈教授是否提前上报,这几位的尸骨与遗物都注定要重见天日,如果从保护文物的角度来说,当然是提前上报会更好些,起码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磕碰。
但就算这几位的尸骨与遗物被毫发无损地挪到了博物馆,就算没什么三脚猫大师来添乱,那月明该怎么办?
保全月明倒不难,月季花嘛,换个地方种就行,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从植物园大森林到沈女士的家,都能种。
但无论如何,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对于月明和她的妈妈们,分开是注定的结局。
怪不得这几个鬼天天把孩子从早折腾到晚,大概听到了沈女士带来的消息猜测到了自己的结局,又担心孩子一个人的能力无法独立生活,关心则乱,便恨不得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教给孩子。
她们都是活过一世的人,也是死过一世的鬼,生在皇室,死于动荡,经历过这般大起大落的灵魂,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她们大概都能坦然。
只是,命运给她们开了个荒谬的玩笑,让她们腐烂的尸骨孕育了一株月季。
于是,这株月季成了她们的欢喜,也成了她们的牵绊。
祝冥揉了揉眉心,决定明早再去找她们一次,如果命运注定她们不能在一起生活,那起码分开前要好好道个别。
门上的铃铛“叮”的一声响起,短促而清脆,打断了正在闭目养神的祝冥的休息。
苏长卿一进门,便笑得开朗,大声地招呼道:“祝老板,好久不见。”
祝冥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苏长卿了,有种相当无奈的心情:“你不是说坐车回去了吗?”
“本来是准备坐车回去的,但临时有点事,我觉得还是得带给祝老板你来解决比较好。”
宁贵妃走到了苏长卿的前头,她来时盘了个简单的发髻,身上还是一身水蓝的素纱,笑得温婉水灵:“祝大人,打扰您了。”
祝冥点点头:“不打扰,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吗?”
“嗯,有些事,还是先不让姐姐们知道才好。”宁贵妃捂嘴一笑,又问祝冥:“祝大人,可否给我来一杯酒,要最烈的白酒。”
她看着单薄,皮肤白皙,眼尾却缀着一抹绯红,只是轻轻一笑,身上的轻纱便连着垂落的鬓发一起颤动,发髻上缀着玉石的簪子也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衬得她更加灵动。
祝冥翻找出一个黝黑的罐子,在一盏清雅的小茶碗里倒上一杯,递给了宁贵妃。
烈酒如清水般明澈,宁贵妃拿着小茶盏,看着自己杯子的倒影,将这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好的烈酒,喝完睡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头是不疼的。”她倚着头,似笑非笑地趴在吧台上,叹了口气:“可惜,我睡不着。”
她用指尖玩弄着已经空了的小茶盏:“这样好的酒,一定是用饱满的粮食酿制的吧?”
祝冥点点头:“当然。”
“饱满的粮食不用来吃,而是用来酿酒,在胤朝,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我喝了很多杯,数不胜数。”
她拿起空茶盏:“祝大人,还有酒吗?”
祝冥不语,只是为她添酒,清冽的酒在灯光下泛着好看的涟漪。
这一杯,宁贵妃却迟迟未喝,只是端详着这杯酒:“真漂亮啊,一尘不染的,楚楚可怜的,像是罪人无辜的眼泪。”
“可谁是无辜的?”她再次一饮而尽。
她眼尾的红晕更加明显,蔓延到脸颊,像是昂贵的红颜料点在沾满水的宣纸上。
“那年,南边大旱,北方受敌,忠臣进谏皇上放开粮仓,南赈灾民,北援军队,再兴水利,以绝后患。”
“可皇上只是在朝堂搂住妾身,说爱妃喜食枇杷,明日要办赏花宴。”
“朝堂里的大臣敢怒不敢言,说妾不成体统,皇上只是将妾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妾勒断。”
“因为妾说,那些文臣言之有理,那些武将鞍马劳顿。”
她醉了,不用昂贵的脂粉也妩媚娇俏,她放下了茶盏,在不算宽敞的店里翩翩起舞。
“宁姑娘好兴致。”苏长卿说着,灵力化为几根长弦,起落间,弦音如裂帛破空。
蓝色的轻纱掀起尘埃,她却在尘埃下不知疲倦地旋转,终于是乏了力,才跌坐在原地。
弦音戛然而止。
“那日的赏花宴,梨花开得特别好,白得像雪,更像纸钱,花瓣落在妾的红衣上,皇上喂给妾一颗很酸的枇杷。”
“枇杷酸涩,还带着些腐烂的气息,但皇上的恩赐,妾不得不受。”
她忽而放声大笑:“妾怎不知皇上爱妾?世人怎不知妾喜食枇杷?”
她笑得狰狞,仿佛是要将自己撕裂,却笑着笑着,带了哭腔。
那哭腔掷地有声:“妾该死,胤该亡!”
蓝色的轻纱随着她的肩膀抖动,像是无声的叹息,宁贵妃明明没有擦胭脂,落下的泪滴却如鲜血。
她闭上了眼,脱力倒在了地上。
就像那日,她绝望往枯井里纵身一跃。
此后,贵妃死,胤朝亡。
苏长卿看着倒在地上的宁姑娘,又看着准备扶宁姑娘的祝冥,颇为惊讶:“我头一次看到鬼喝醉了。”
祝冥瞪了她一眼:“还不来帮忙?”
“我说你这人,天天求人办事还态度不好。”苏长卿一边说着,一边还是跳下凳子,撑起了宁姑娘的左臂。
宁姑娘被他们二人放在了靠着墙的凳子上,她此刻陷入沉睡,似乎还在梦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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