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哥本哈根。

海风有点冷,但这并不妨碍“未来”号那如同小山一般巍峨的舰体,给这座只有童话和自行车的城市带来一点小小的“日不落震撼”。

当那面巨大的米字旗在晨雾中破开的一瞬间,正在码头上钓鱼的丹麦老国王弗雷德里克七世,手里的钓竿差点没吓掉进海里。

“什么情况?!”

老国王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艘并没有按照礼宾程序提前通报、就这样大咧咧闯进来的钢铁巨兽。

“难道林亲王觉得那个石油分成的合同亏了,派儿子来要回扣了?!”

很快,皇家小艇靠岸。

并没有拿着账单的汉森,只有一个穿着一身显得有些过于隆重(甚至有点像是这就准备去结婚)的皇家海军礼服、头发梳得连苍蝇都站不住脚的——爱德华王子。

他脸上挂着那种刚从新大陆“镀金”回来、自信心爆棚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上了码头。

“向您致敬!陛下!”

爱德华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节,牙齿白得反光。

“哦……是爱德华王子殿下啊。”老国王松了口气,随即一脸懵逼,“如果我的记忆里没出错的话……按照你父母给我的电报说,你应该正在回伦敦的路上?”

“咳咳,”爱德华面不改色心不跳,显然路上已经编好了理由,“是这样的,陛下。我们在横渡大西洋的时候……嗯,那个,罗盘稍微出了一点点偏差。然后我觉得……既然都偏到北海来了,如果不来拜访一下您,那也是实在太失礼了!”

偏差?从英吉利海峡偏差到波罗的海口?

你这罗盘是喝了伏特加吗?

老国王嘴角抽搐,但他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立刻换上了慈祥的笑容:“好!好!来了就是客!今晚就在阿美琳堡宫,给你接风!”

……

阿美莉亚堡宫的侧翼花园。

十三岁的亚历山德拉,并没有出现在欢迎的队列里。

她正坐在那张熟悉的、有点掉漆的长椅上,这几年家里的经济状况虽然因为英国的“石油分红”好转了不少,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勤俭节约,让这个大家庭依然保持着某种温馨的朴素。

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夕阳洒在她依然扎着简单发带的栗色长发上,给她那张清冷而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已经初显绝世美人的雏形。

“咳咳!”

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刻意做作的咳嗽声,从花丛后面响起。

亚历山德拉没有被吓到,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弧度。

“你要是在那里站到天黑,我也不会给你搬椅子的,王子殿下。”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只是少了几分当年的尖锐,多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狡黠。

“我有脚,自己会走。”

爱德华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这次他没有穿那身花里胡哨的丝绸,而是穿着一身从纽约第五大道带回来的、剪裁极为修身的深灰色风衣。经过这刚刚在外的历练,尤其是“拒绝玛莉小姐”事件的心灵洗礼,他整个人真的脱胎换骨了。

眼神不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清澈愚蠢,而是多了一份属于男人的自信与……嗯,想装深沉的努力。

他走到亚历山德拉面前站定,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来了一句标准的、发音极其醇厚的拉丁语:

“Omniavincitamor。”(爱征服一切。)

亚历山德拉终于抬起了头。

她那双碧绿的眸子,在看到眼前这个确实“变帅了不止一点半点”的男孩时,很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合上书,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Etnoscedamusamori?”(我们也该屈服于它?)

那是这句诗的后半句。出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

爱德华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得像个得到了满分试卷的孩子。

“看来……这几年,你没少在图书馆里用功啊,丹麦公主。没把时间都花在缝补丁上吧?”

“彼此彼此。”亚历山德拉站起身,现在的她虽然还比爱德华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上一点不输,“听说您去美洲威风了一回?怎么,没在那边找个会唱‘扬基歌’的金发妞带回来?还得大老远跑我们这乡下地方来?”

爱德华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

“那些女人太‘甜’了,甜得发腻。”

他耸了耸肩,语气里带了几分真几分假,“我牙口不好,还是喜欢……稍微带点儿‘刺’的野果子。”

亚历山德拉的脸颊忽然有点发烫。

“神神叨叨的。”她把手里的书往胸前一抱,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慌。

爱德华瞥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

《JaneEyre》(简·爱)。英文原版。

“咦?”爱德华眼睛一亮,“你也看这个?这本书……我妈妈可是天天在我们耳边念叨。说什么是‘女性独立的圣经’,还逼着我那几个妹妹写读后感。”

“我也读了。”他补充道,脸上一副“我也很有文化”的表情。

“是吗?”亚历山德拉挑了挑眉,“那你读懂了吗?像你这种生在皇宫里的少爷,能理解那个罗切斯特先生为什么会被一个没钱没势的家庭教师吸引吗?”

“当然懂!”

爱德华这回是真的认真了。他看着亚历山德拉,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邃。

“因为罗切斯特拥有一切,财富、地位、甚至虚假的爱情。”

“但他唯独缺一样东西。”

“什么?”

“一个……不仅仅是看着他的钱袋,而是看着他的眼睛;不会因为他是庄园主就下跪,而是敢对他大声说‘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那种,和他有着同样高傲灵魂的对视。”

爱德华说完,定定地看着亚历山德拉。

亚历山德拉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没想到,这个当年只知道显摆黄金玩具的笨小孩,居然能说出这样……让她无法反驳,甚至感到一丝震动的话。

“看来……”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书脊,“你去的那趟美洲……确实没白去。”

“走吧。”

爱德华再次发出了邀请,不再是炫耀,而是恳求。

“带我去海边走走?我记得……那里还有只夹过我的螃蟹。”

……

厄勒海峡的海边,海风微凉。

两人并肩走在沙滩上,虽然没有牵手,但那种并排而行的距离,本身就极其微妙。

“对了,”爱德华踢着沙子,开始分享八卦(这也是他爸教的:和女人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是聊家里的奇葩事),“我去年,可是参加了一场‘世纪婚礼’。累死我了。”

“谁的?”

“还能有谁?我那个暴力狂姐姐维琪呗!”爱德华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她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嫁给了普鲁士那个……整天满口康德黑格尔的卷毛——腓特烈王子!”

“你是不知道,婚礼那天,我姐穿着婚纱还在检查礼炮有没有摆正!简直了……”

爱德华正说得眉飞色舞,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气压突然低了下来。

“普鲁士?”

亚历山德拉停下了脚步,声音里的温度骤降,比北海的海水还要冷。那种北欧少女特有的冷峻,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柏林……”她冷哼一声,声音像冰屑一样,“她嫁给普鲁士人了。她现在是霍亨索伦家的媳妇。”

“对,她还在我面前开玩笑自称维琪·冯·坦格利安·霍亨索伦。”爱德华有点尴尬,“不过你也知道,维琪那性子,就算嫁过去了也是女王范儿,腓特烈那小子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那也是普鲁士人。”

亚历山德拉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恨意。

“那些贪婪的普鲁士狼……他们在石勒苏益格依然蠢蠢欲动。国王伯父每天都在为了边境线上的事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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