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村首望见璃禾,脸上并无半分讶异,只道了句:“稍候片刻。”
须臾,他赶着驴车从家院子走了出来。风境上前与他议好价钱,伸手接过那驴的绳套。
那板车是用厚实老木打造的,此刻车斗空空,只余几根枯草,积着薄薄一层灰,显见得是有些时日没用了。先前松垮的绳索,已重新套在那驴子身上。
老话儿说的好,若要知一户人家日子过得如何,先看他家牲口养得怎样。若是瘦骨伶仃的,多半是人也填不饱肚子。
可村首家的驴子却养得极好,毛发黑亮,肌肉饱满但不臃肿。它就那么站着,尾巴轻甩,赶着夏日夜里的蚊蝇,鼻子一翕一合的,打量着周遭境况,似在用气味辨认新的主人,一派闲逸自在的模样。
“上车吧。”风境抬颏示意慕涣然坐进车斗内部,自己却执了鞭子,预备在前端赶车。
慕涣然才要翻身坐进去,忽觉眼前一黑,手臂处陡地袭来一阵刺骨剧痛。她忙用另一只手握在伤臂的臂根处,好似这样便能缓解痛感。
风境眼疾手快,这一次倒稳稳揽过她的肩,双手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是伤口疼吗?”
风境急切相问,慕涣然疼得紧咬牙关,再没有回话的力气,只得虚弱颔首。
他见状遂让她的后背抵着自己的胸膛,双手自她身后绕至身前,以双臂将她稳稳圈住。一面腾出一只手来,去解她臂上的布帛。
布帛才被揭开,那股腥恶臭气便又弥散开来。先前敷着的沧阴涎已然消尽,那道伤口渗出来的汁液,也不再是青黄之色,竟转为青黑了。
“不好!”风境的声音自慕涣然头顶响起,此刻她额上已沁出豆大的冷汗珠子。
“我瞧瞧。”璃禾快步上前,细细查看慕涣然的伤势,忙道:“此处太暗,快将她扶到亮处,让她平躺下来。”
张村首忙将院门大敞开来,连声招呼众人:“快些进来!”
风境俯身将她拦腰抱起,这一次,她的目光依旧自下而上游移过他的脸庞。只是他的面容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疏离难近,眉宇间反倒微微蹙着,一双乌黑的眸子正紧紧凝视着前路。
村首引着众人进了厢房,风境将慕涣然轻轻放在床榻上。璃禾忙抬起她的胳膊,就着灯光再细查伤势。
“这是被什么所伤?”
“贪噬蛊,那虫足有毒。”风境应道。
“...这般虫子,我倒不曾见过。不过既是蛊类,再看她这中毒的模样,我也只能试一试了。”说罢,便回头朝思思吩咐道:
“思思,快回家去,在柜子最底层,把那朱红小盒取来,再带上清理疮口的家什。”
“好!”思思应了母亲的话,忙转头跑出去。不多时,便捧着堆东西赶了回来。
“我要解了她的衣裳,你们先出去。思思,过来给娘搭个手。”璃禾说罢,张村首带风境退出房去,并将门紧紧阖上。
“姑娘,你忍着点。我先用刀割去你伤口上的腐肉,再敷上我配的草药;等包扎妥帖了,你再把这药丸服下。”言毕,她叫思思端过一坛烈酒,先将双手与小刀细细淋洗了,末了又把刀刃在烛火上反复燎了数遍。
“姐姐,你咬住这个。”思思将一块干净布团递到慕涣然唇边。
璃禾的刀锋,在烛火下缓缓逼近。
慕涣然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两个字:“来了!”
冷硬的刀锋划开腐肉的瞬间,“呃——”她霎时握紧拳头,剧痛使她身体猛地一震,牙齿不由自主的死死咬住齿间的布团,冷汗顷刻浸透全身。
慕涣然眼底的泪不住地向外奔涌,顺着眼角打湿了鬓发。喉咙里不住地出声,可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些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声响。
上一世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被放大;病榻上痛得再也挪不动半步,漫漫长夜睁着眼熬到天明,针头里推注的药剂混着医院特有的气息,又一次萦绕在她鼻尖。那具躯壳的眼泪早在日夜折磨间干涸。可眼下,这一声声压抑的哭腔,倒成了她唯一能缓解疼痛的法子。
好在璃禾医术精湛,手法又利落,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她的伤口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些药敷上了,能把你体内的毒顺着伤口往外拔。我先将你手臂重新绑好,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换一次布帛。来,把这个吃了。”璃禾语气柔缓,倒像是哄着孩子一般说道。
思思在慕涣然枕畔坐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将那粒红殷殷、黄豆般大小的药丸,就着水喂了下去。
慕涣然借着光亮,将璃禾的模样瞧得真切。只见她眉眼清冷,虽说久居山野,皮肤略有些粗糙,却与那些土生土长的村妇截然不同。再看她那手娴熟的医术,就知她定不是寻常人物。
“你也是巫师么?”慕涣然不禁问道。
闻得“巫师”二字,璃禾正收拾药瓶的手忽地一顿。“不是。”她未加思索,即刻否认了这个称呼。
一旁的思思却垂了头,仿佛在刻意掩去脸上流露的神情。
此事似是有隐情,既然璃禾不愿多提,慕涣然便不再追问,她心里揣着对药效的忐忑,转而问道:“我服下的是什么药呢?”
“那是十几种避毒祛邪的草药,再掺了凤血凰胆制的。”
“凤凰?这地方有凤凰?”
璃禾微微点头,一旁的思思已抢着开口:“是呢,我阿娘说的凤凰,就是这群山里的野物,只不过要寻见它,可不是件容易事。”
“思思,去叫她哥哥进来吧。”
璃禾口中的“哥哥”指的是风境。先前慕涣然对外只说风境是她兄长,旁人这般认了,倒也合情合理。
可就在思思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张村首家的院子里像是来了些村民,一时间,嘈杂的声响便涌进了房内。
“张村首,我们不放心所以来问问,那官兵跟您说啥了?”
“村子里若选不出那参会的人,会不会连累到我们这些山民的身上啊?”
“妖魔鬼怪对于那些巫师异士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咱们来说,那可是要命的事,若是去了,岂不是白白送命吗?”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顷刻间张村首的院子里炸开了锅。
只听张村首沉声道:“莫慌。这事若无人能去,作为村首,老夫便首当其冲。横竖我这把老骨头,能行善救人,未尝不是桩美事;于我这半截入土的人来说,也算是给儿孙积些福德了。”
众人听了张村首这番话,情绪愈发激切起来。慕涣然听着院里的动静,她的目光却落在璃禾那攒得指节发白的手上。
“您老行了一辈子的善,何苦到了晚年,偏要去冒这等凶险!”
“对啊!”“是啊!”“就是!”......
满场附和声里,忽有一人拔高了嗓门,嚷道:“这人世的道理,原是要知恩图报的,十年前咱们村里救过的那位,她的来历,在场的各位心里头哪个不清?哪个不楚?现如今正该是她表态的时候,怎的连个影子也不见呢?”
张村首厉声断喝:“住口!”
思思忙不迭掩上了门,回头注视着母亲的神色。院中的声音虽低了些,却仍如游丝般从门缝里钻进来,大略还是听得清的。
璃禾霍地站起身来,慕涣然眼疾手快,忙伸手攥住她的胳膊。二人目光交汇间,慕涣然微微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劝她莫要出去。
“你现在出去,当着众人的面,参与不参都会叫张村首为难...”
璃禾无力的垂下手,眼底满是犹豫。
“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对我说说。一则我不是这云州人,自然与这里的事没有丝毫牵连;二则你医了我的病,我断断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所以,若有我能效力之处,必当义不容辞。”
思思见母亲抿紧了唇,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忙偎在她膝上,柔声劝道:
“阿娘,你同涣然姐姐说说吧,他们许是真能帮的上忙...”慕涣然知晓思思定是想起沧阴的事,将他们以作能人异士,必有过人之处的本领。
璃禾思忖片刻,在身旁两人齐齐注视下,垂着眼帘,低低道出了那段尘封十载的往事。
中州繁花盛会二十年一度,九州之内,皆以名花为尊、珍宝为礼,进贡朝廷。二十年前,云州曾选出一对巫觋,携着特制的秘药,随浩荡车队前往金安城赴会。
他们在宫中那些日子,医好了不少妃嫔的疑难杂症;就连皇帝服了那秘药,也觉容光焕发。一时之间,二人的事迹传遍了大江南北,更得了皇帝的恩典与厚赏。
自那之后的十年里,云州的巫灵文化得到空前的追捧,人力愈发兴旺,队伍愈加壮大,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只是其间也有些宵小之辈,借着这股风气鱼目混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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