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二,深夜。
借着浓重夜色遮掩,沈枝意自苏府偏院的狗洞里,像条滑泥鳅似的,一头钻了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裙摆几次被枯枝和碎石勾破,脚底生疼,额顶冒汗,可她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她必须拼命逃,逃出苏绾的掌控,逃离苏府的牢笼桎梏。
谁能想到,她一小小女子,竟能撬开厚重铜锁,冲破重重阻碍,从那座魔窟逃了出来?这一身好本事,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她没有给爹爹丢脸。
沈枝意挺了挺小胸脯,暗暗得意:沈家女儿,绝不为奴!
月明星稀,光影浮动。
才刚绕过窄巷,忽然“咻咻”两下,自巷口蹿出两名彪形大汉,都蒙着脸,看不清眉眼,二话不说凶猛朝她扑来。
“小娘们儿,哪里跑!”一名大汉“矮胖墩”吼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沈枝意魂儿都没了。她料定两人是苏绾派来的打手,于是赶紧捂住嘴巴,以防引来更多追兵。
眼看对方即将摸到自己的跟前,千钧一发,该如何破解困境,杀出重围?
沈枝意不愧为将门之后,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出了一招妙计。
“欺人太甚,不给人活路,看我请老仙上身来对付你们!”
她咬牙沉腰,低头如蛮牛般哼哼,吸引敌人注意力,脚下借着蹬地的力量,铆足劲头一跃而起,兀自撞向相对瘦弱些的“细瓜条”。
此刻两名歹匪停下脚步,呆愣地瞅着小丫头现场变“疯牛”,显然没料到对方竟敢反抗。
“矮胖墩”问“细瓜条”,“哥哥,这娘们弄啥咧?”
细瓜条抹了抹两撇胡须,还没来得及说出个所以然,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正着,“哎哟”一声哀嚎,瘦长身子骨打了半个旋儿,斜斜跌个狗啃屎。
矮胖墩见状,连忙转头,伸手去扶同伴。
“就是现在。”
沈枝意逮住空暇,掉头就往相反方向奔跑。幸亏人小脚程快,很快将两头笨熊远远甩到身后。
耳边冷风呼啸而过,心跳咚咚如擂鼓,沈枝意心道:苏绾你这个娼妇,等本小姐东山再起,势必要将你剥皮抽筋,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她没有预料到,在另一端的巷口,等着她的是——更加晦暗的前程。
夜色冥濛。
两名大汉互相搀扶着,刚刚站稳脚跟,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你们俩蠢货,别再往前追了,她不是我要的货。”
一袭红裙月下飘飘然,步履娉婷,袅袅揭开面纱,露出一张艳丽至极的脸颊。
正是春月坊的花娘,宝蟾。
此刻她心情极度不佳,白日里醉仙楼与阿舟的一面之缘,令她相信,发财的机会来了。
宝蟾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把阿舟绑了,送去官府。倘若他真是那位殉国将军,自己这番举动便是为国立功,衙门怎么也得赏银一千两;若是认错了人,她就一口咬定阿舟当街行骗,冒充殉国将军,被她当场识破并擒下,衙门依旧会重赏她。
两头下注,稳赚不赔。
既如此算计,宝蟾毫不客气地翻遍那名昏迷恩客的口袋,结果只翻出五两碎银,连醉仙楼的酒钱都不够付。
她恨恨地向对方脸面啐了一口:“呸,穷鬼也敢出来嫖?瞎了你的狗眼!”
这几个铜板,勉强买些绳索工具,至于抓捕阿舟,则远远不够。宝蟾在鬼市里转悠了一下午,没有赏金猎人愿意接单。
她根本出不起银子。
无奈之下,宝蟾只好退而求其次,雇佣两名抬棺的脚夫,扯谎说“抓个疯病亲戚回乡”,又在布店扯了些麻布残料,令二人缠头裹脸,权且当做蒙面打手,图个声势唬人。
她盘算着,阿舟若真是那个冰山客,一准跑去苏绾那里求交合。到时候她蹲在苏府门口守株待兔,总能逮个正着。
手段简单粗暴,符合她一贯风格。
可惜,宝蟾在苏府门前窄巷枯坐整夜,别说阿舟的影子,连根狗毛都没蹭到。
倒是吓跑了一名鬼鬼祟祟从狗洞里钻出来的婢女。
瞧那丫头东张西望,猫腰潜行的样子,八成是半夜偷跑出去幽会小情郎。
宝蟾没拦她。
身为春月坊出身的花娘,宝蟾混迹江湖多年,颇懂世道行规。君子成人之美,她向来不爱为难那些痴男怨女们。
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冷风灌得牙齿直打架,宝蟾恨不能跺裂脚下青砖,她咬唇命令道:“先撤退,明儿个日落再来蹲守。”
两名歹匪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齐唰唰扯下缠头的烂麻布。一人手抱胸,一人脚点地,一左一右,将宝蟾堵了个结结实实。
“先把这一晚的工钱结了。”细瓜条冷冷道。
“明晚另算钱。”矮胖墩闷闷道。
竟然敢跟老娘耍黑吃黑!
宝蟾怒火蹭蹭直冒,掐腰破口大骂:“你们俩死木头墩子,一晚上半点力气不出,还想要工钱?没门!老娘可是春月坊出来的……”
可她话还没骂完,身子忽然腾空而起,一下子倒挂半空。
矮胖墩两只粗犷大手夹住她腋下,将她头朝下倒转,以倒栽葱姿势,用力晃了三晃。
细瓜条蹲下身,手向宝蟾脸颊一伸,“银子拿来!不然把你脑袋砸开花!”
宝蟾被甩得七荤八素,两眼直翻白,差点没把夜宵的煎饼果子吐个精光。她抱头惨叫:“有有有!我有银子!你们别抖了,再晃我肠子都要拧成麻花了!”
矮胖墩随手一转,将她头朝上,像小鸡子一样往地面一掼。
宝蟾不小心踩着裙摆,结结实实摔了个底朝天,躺在地面哆嗦半天才缓过劲。
她气喘吁吁爬起身,慢腾腾摸出荷包,嘴里絮叨:“两位大爷,讲点江湖规矩,要钱直说嘛,干嘛非得为难妾身……”
可她话还没说完,忽地手一扬,使出一招“黄蜂出洞”,飞掷两锭银子,直奔细瓜条的脸门。
“哎哟!”细瓜条惨叫着蹲下身。今日他命犯太岁,一天两回中招,被砸得眼冒金星。
宝蟾捉裙狂奔,边跑边骂:“你俩杀千刀的,等着瞧!姑奶奶回头叫人端了你们老窝!”
她也学沈枝意落跑,跑得风一样快,奈何那俩歹匪这回学精了。
细瓜条摇头,伸手阻挡矮胖墩:“别管我。”
“休想逃!”矮胖墩闷声一吼,顾不得搭档,飞起大步猛追,远远望去,真个好似一只发狂的黑熊。
不出所料,没跑出两步,手指触碰到了宝蟾的后衣领。像提小鸡子一样,黑熊将她拎了回来,往墙根狠命一甩,小身体重重摔在地面。
宝蟾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手一摸,门牙磕掉半截,满嘴充斥着血腥味,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细瓜条一脚踩住后背。
“小娘们儿,敢跟老子耍滑头?”他一边骂,一边啐了口浓痰,口气蛮横无理。
“俺们俩兄弟,人称‘黑白无常’,在鬼市横行惯了。你用了咱们鬼使做脚力,竟还敢赖账?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传出去我们兄弟还怎么混?”
说着,细瓜条从怀里掏出宝蟾买的麻绳,将她手脚三绕两缠,绑得活像只叫花鸡。
矮胖墩问道:“哥哥,这小娘子咋处置?”
细瓜条想了想,“抬去鬼市,卖了做奴。”
矮胖墩拍手称快:“换钱买酥油烧饼吃。”
说罢,矮胖墩大手一抄,拎麻袋似的将宝蟾甩到肩膀头。
宝蟾嘴里连珠炮似地骂娘,“你们两个遭瘟的,不得好死……”
话未说完,嘴里就被缠头蒙面的麻布堵得严严实实。
恩客的五两银子所购买麻绳、麻布等作案工具,统统派上了用场,真是物有所值。
宝蟾恨极了这世道,但她还没意识到,真正该憎恶的,不是眼前这两只恶鬼,而是命运的无情之手。
寅时达旦,天边泛起鱼肚白。
忽然,苏府偏院的墙头,“嗖嗖”两下,两道黑影相继翻墙而过。
前面的身影身材魁梧,肌肉紧实有力,大步流星地向前奔跑。
后头的那位身量略小,但身手敏捷,行走之处,草木不惊。
晨曦曈曨,映着两道怪异的身影,步履匆匆,踏着未了春寒。
阿舟心底憋着一股怒火。
被秦欢逮着的那一刻,他只想马上离开“苏府”这座魔窟。苏绾冷眼看低他倒也罢了,谁让他心甘情愿受美人指责。可秦欢那一声声“无能”的嘲弄,直戳男人的死穴,令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士可杀不可辱!
至于眼前去往何处,他没工夫细想。
天涯芳草无归路。
两人一前一后,递嬗而行。前者忽然一个急停,脚下尘土飞扬。
紧随其后的晴雷险些没刹住脚步,随即漂亮地翻身一跃,稳稳落在阿舟面前,疑惑道:“爷,怎么了?”
阿舟没好气地怼他:“别叫我爷,我不是你的爷。”
他到底是谁?自己也说不清。
脑子里裹着层层迷雾,记忆被重重枷锁牢牢封死,真相不见天日。
京卫指挥使?不世出卫将军?还是殉国的一品威武将军?
都不是。
他既不通兵法,也不懂朝局,苏绾和秦欢口中的“大计划”,落到他耳朵里就像天书,连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他只会撑船打渔。
心脏像是被渔网的细线缠绕着,横扯竖扯,扯得他的心……
好疼。
晴雷见状,连忙低声劝慰:“爷,您千万莫要着急。记忆这东西,越是逼迫自己,越容易逃得远远。康复的路途遥远,不在一朝一夕。爷若能放下心防,说不定哪天,想不起的,就自己回来了。”
但阿舟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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