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最后一年孔净加足马力冲刺,陈端大幅度降低逃课频率,养伤的同时似有好好向学的迹象。

但因为差得太多,就算他再聪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成绩拔高到和孔净同一梯队。

孔净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两人能上同一个高中,但是中考前夕,孔大勇突然在饭桌上宣布等孔净和陈端考完试就举家搬去临水镇——距离梅村几百公里、管辖权属于另一个市的石材厂聚集地。

并且,孔大勇已经提前托人去临水镇的清安高中打好关系,只待搬过去之后,孔净和陈端九月份直接入学。

据孔净所知,清安高中是普高,所以孔大勇口中的“花大价钱托人”可能就是让那边的石材厂老板帮忙给学校招生办老师送两条华子。

但无论普高还是重高,孔净和陈端必须入学是既定事实。

孔净从小见惯了孔大勇的霸|权主义,知道反抗没有意义,也就不做多余动作。

“会不开心吗?”陈端问孔净。

“有一点,但还好。”

孔净调解情绪的能力向来很强。

“只是一点吗?”

“对啊!”孔净粲然道,“因为可以和你一起上一个高中呀!又没人规定普高的学生一定考不上好大学!我努努力,你也努努力,三年后还是可以一起上98……额,211嘛!”

陈端垂眼一笑,额发遮挡,黑眸里盛满温柔亮光。

他不关心上什么学校,抑或上不上学,但未来三年、七年甚至更久,能和孔净待在一起,光是听起来就很美好。

尽管孔大勇说中考成绩已经不重要,但孔净还是监督陈端一起按时参加考试、认认真真答题。

他们考完没多久,李贤梅就开始收拾东西,石厝被翻了个底朝天,在这里住了八九年,沉积下来不少舍不得丢但实际没什么用的破铜烂铁,孔净帮着把东西归类,每拿一件就问一句,“这个还要吗?”

李贤梅坐在小山似的行李堆里,抬头看一眼,“怎么不要?等要用的时候你拿钱买啊?……算了,扔了……”

孔大勇早晨就找理由溜去别处躲清闲了,孔净把李贤梅说不要的东西单独放一边,陈端在外面拆自行车,到时候好放在货车厢里一起带走。

为了方便干活,他只穿了件白色工字背心配黑色休闲短裤,蹲在地上拆零件时阳光从旁边黄葛树漏下来照在他身上。

经过快一年的修养,陈端相比去年刚出事那会儿要高也要精壮一些,五官轮廓更为清晰出挑。

清理出来的不要的东西在旁边码成一堆,有些碍事,孔净正准备把它们搬出去,陈端就从外面进来了。

孔净什么也没说,他也没问,俯身利落把东西塞进一条破了洞的大号蛇皮口袋里,拎着就又出去了。

孔净仍旧坐在屋子里,微抬一下眼,从成堆的旧物件和门洞中看见陈端拎着那条好几十斤的口袋像拎随便一个什么东西似的,脚步轻快,两趟就移走一座孔净眼中的“大山”。

李贤梅一忙起来火气就大,本想挑刺说几句,但见陈端默不作声只埋头帮忙干活,背心前后两块都被汗湿了也不停下来歇一会,她眉头紧皱,想到有人帮着干总比她一个人累死的好,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转了个方向。

傍晚时分,所有东西都收拾完,要带走的封箱装袋,不要的就打电话让收废品的用三轮车拉走。

孔大勇像是有生物雷达,家里的大工程刚结束,他就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回来了,“你们还利索嘛!这么快就弄完了!”

李贤梅坐在老式电风扇下连个眼皮都没抬,孔大勇嘿嘿笑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我请客下馆子!”

仍旧是从小卖店买的硬菜,四菜一汤,还有一箱啤酒饮料。

这晚气氛意外和谐,尽管孔大勇还是口若悬河、牛皮吹破天,李贤梅也还是偶尔阴阳怪气,但他们谈笑着,从早前为了讨生活不得不背井离乡在甘肃第一次进厂,说到后来辗转来到闽城,李贤梅在瓷砖厂烧窑、孔大勇在石材厂从磨工做起,再到后来因缘际会承包了石材厂……

种种辛酸苦辣都是生活滋味,虽然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他们还是携手一起走过了快二十年光阴。

孔大勇说到兴奋处,笑嘻嘻地喊:“儿砸,过来陪老爸喝一个!”

李贤梅也喝了半瓶啤酒,她酒量不好,这会儿已经有点晕了,一手撑着额角,听见孔大勇的话只是朝斜对面的少年背影看了一眼,脸上的敌意并不比平时多。

孔净和陈端已经吃完了,两人围着旁边的红色理石桌正在玩飞行棋,骰子是今天收拾东西从角落里扒拉出来的旧物件,棋盘是陈端用两张A4纸现画的,棋子则用孔净以前去河边捡来的小石子代替,孔净喜欢亮色,就把棋子也涂成彩色,陈端爱好简明的风格,就打算用裸石当棋子。

“太寡淡了啦。”孔净帮他把四个小石子涂成颜色不一的墨黑、靛蓝、烟蓝和纯白。

同那几颗桃红棋子一起卧在她掌心里,被她抛起又握住,陈端一时分不清色彩斑斓的到底是她手中的石子,还是她具有魔力的纤长手指。

听见孔大勇的声音,孔净用抓着石子的手叩了叩桌面,“爸叫你。”

陈端回神,应了声,然后起身去那边桌。

过了会回来。

少年身影挡住顶上的老式灯泡发出的白光,孔净闻到淡淡的酒味,她倾身隔着桌面小声问说:“未成年人可以喝酒吗?”

她说话时微微歪着头,一侧的长发就从她肩头滑落,扫到桌上的棋盘。

眼皮上撩,黑白分明的眼睛被细碎灯光点缀,从陈端的角度看来,柔和又轻盈。

陈端从孔净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轻抿一下唇,轻声说:“没喝酒。”

孔净:“?”

“喝的小麦饮料。”

“……”孔净说,“所以我们晚饭吃的也不是牛肉,而是头上长了犄角并且会哞哞叫的猪?”

陈端轻柔一笑,“差不多。”

孔净无语,握着骰子在嘴边吹了口气,然后一掷,“是六!”

开门红,运气不要太好,她挪动“停机坪”上的其中一颗桃红棋子,走了六格之后,再次掷骰子,这次是一。

又一颗亮黄棋子跳出了“停机坪”。

轮到陈端,他摩挲着因为太旧边缘棱角都磨成弧线的骰子,正要抛出去,一只纤白手掌忽然伸过来,盖在他手背上。

孔净眼睛晶亮,“等会去石坑。”

她怕说话声被孔大勇和李贤梅听见,胸口压着桌沿几乎整个上半身都伏低在桌面上,黑长的头发像绸缎一样铺陈,发尾被风扇吹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陈端搭在桌上的手臂。

陈端觉得有点晕,眼前的景象变得迷离。

一只手被孔净无意识一直抓着,另一手手掌一翻,指尖似有若无,像是捏住了但其实并没有真的接触地圈住几缕发丝。

“去干什么?”他轻声问。

孔净眨眨眼,不答反问:“去不去?”

“去。”

陈端觉得不光是石坑,其实无论孔净叫他去哪儿,他都会说,去。

夜风沁凉,但也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孔净猫腰在黑暗中绕过这里一堆那里一箱的行李时,浑身燥热,心里直打鼓,生怕碰掉什么东西惊醒已经熟睡的孔大勇和李贤梅。

陈端在前面打头阵,已经轻手轻脚开了挂锁将铁门拉开。

点子是孔净提的,先慌的人也是她,她蹲在后面两手不停地用指尖去挠陈端,催促他动作再快点。

月光从檐下滑落,陈端抿紧双唇,忍着后腰传来的痒意,肩膀一偏,整个人似游鱼般从门缝溜了出去。

孔净如法炮制,紧随其后。

出了门也还是不敢出声,两个身影踮着脚尖顺着后面的瓷砖厂厂房跑出好长一段路后,才敢降下速度。

孔净拍拍胸口,往后看一眼,黑黢黢的厂房投下浓黑阴影,耸立的烟囱影子被拉长,碾过石厝,倒向不远处已经熄灯沉睡的石材厂。

孔净一颗心仍咚咚跳个不停,很兴奋。

转过脸,一束蓝白色光柱从陈端手中的电筒照在她的脚下。

“怕吗?”被小麦饮料浸润过的嗓子就是不一样,陈端的声音在清爽中带一点颗粒感,轻轻磨过孔净的耳道,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尤其好听。

“不怕啊。”孔净说,“该你怕才对。”

“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大,我是姐姐啊。”

孔净说得理所当然,其中当然有逗笑的成分。

这句陈端没应了。

孔净反而来劲,“你叫一声姐姐我听听。”

陈端不叫,看都没看孔净一眼。

孔净又挠他,“没礼貌!”

陈端任由孔净挠。

两人在光柱的引领下踩着石子路朝林子里进发,密林遮蔽光线,整个空间变得很小又很辽阔,冥寐中传来悠远的虫鸣和鸟叫声。

孔净不自觉往陈端这侧靠了靠,两人穿着短袖的胳膊偶尔摩擦一下,温热的触感让孔净好受些了。

陈端抿紧唇,隔了半晌忽然说:“不是说是姐姐,所以不怕?”

“谁说我怕!”孔净抱着胳膊的手立刻放下来,人也朝旁边让开一大……一小步。

刚才还贴在一起的手臂突然拉开距离,凉风一下吹散那微弱的热度。

陈端微微一怔,后悔刚才那句,想说点什么,旁边孔净突然“哇”了一声,指着前面说:“今晚的月亮原来这么圆,这么亮!”

原本遮天蔽日的密林忽地在前面的岔道被一只无形的手拂开,一轮圆月高挂中天,月光轻薄白纱般温柔流泻。

“走啦,快点!”孔净拽着陈端往前跑,没跑几步,被月光照亮的巨石坑忽地浮现在眼前。

正是盛夏时节,坑底长满了各种植物,崖壁上也错落生出花草,在月色的拂照下形成深浅、形状不一的影子,在深夜的林风中曼舞。

这景象美妙又奇诡,孔净趴在石坑边忽然打了个摆子,好像看久了就会不自觉被石坑吸进去似的。

察觉到孔净真的害怕了,陈端反而不再拿话激她。

他轻轻晃动手电,蓝白色光柱在低一级的石阶上描涂出看不见的画作。

他说:“坐一会就回去。”

“不要。”孔净坚持,“都到这里了,说好了要下去。”

明天一早就走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

陈端忽然转过脸,“你相信我吗?”

孔净在月色中和他对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肯定道,“当然。”

陈端弯了下唇,两侧的酒窝在脸上投下阴影,他说:“跟着我,我会接住你。”

这个巨石坑在过去的六年间陈端曾无数次上下,因此从哪里下去、到哪里该踩哪一个石阶、两个石阶之间相差高度有多少,他都了如指掌。

他咬着手电,身手矫健地往下一跃,每一次在孔净看来都像是纵身跳向深渊。

但每一次,陈端都稳稳落在石阶上,然后在月色中转身朝她伸来双臂,告诉她,“别怕,我接住你。”

最开始的两次,孔净两条小腿都在发抖,闭上眼睛心一横就跳了,风刃擦过耳际撩起长发,身体随之失重,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但只在零点零几秒之后,她就感到被一双修长而结实的手臂托住,少年的手掌贴着她两侧肋骨,既不会叫她吃痛也不会让她悬空。

后来孔净胆子逐渐变大,甚至觉得刺激好玩。

最后落地的那次,还张开双臂做了个展翅的动作,然后轻盈往下一扑,同底下的人抱了个满怀。

很短暂的拥抱,孔净很快推开少年,取过手电,好奇地打量四周。

陈端微微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孔净的声音他还觉得鼻尖的香气和手臂间的触感还真实存在。

“真的有个洞!”孔净手电光柱照着旁边一处凹进去的挑石,挑石底下半人高的洞穴很干净,台子上甚至有一个中间陷下去的厚石板种着铜钱草。

“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孔净不用陈端带路,自己先矮身钻了进去。

洞穴从外面看着不大,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四四方方居然有两三平米,不过高度不太够,孔净用蹲行的方式行进到最里边,觉得不方便干脆就席地坐了下来。

陈端也进来了,他没有犹豫,伸手扒开角落的干草堆从里面拖来一只灰色铝合金行李箱,在离孔净半米远的地方和她面对面坐着。

孔净用手电一扫,认出这只行李箱,“是你刚来的时候拎的那个。”

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们居然都不知道,可见当时他们对陈端的关注有多不够。

“嗯。”

陈端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看了眼孔净,慢慢抬手伸向行李箱扣袢。

孔净被这一眼看得一下紧张起来,身体先一步预料到陈端接下来将要向她袒露的是怎样的秘密。

“等下!”孔净忽然叫停,她说,“很久以前我就对这个石坑很好奇了,今天只是想下来看看到底长什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

“没关系。”陈端声音很轻,顿了顿,他定定看向孔净,“我想让你知道。”

闹不清缘由,在这个即将离开被孔净一家收留了六年的地方的夜晚,他被一股冲动驱使着,想把自己,剖给孔净看。

手电蓝白光柱照耀下,陈端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极薄的山雾,不似白天以一双裸||露黑眸示人时的清淡,这双眼在此时此刻莫名让人觉得孤零、无依。

孔净一下被击中,就像六年前的那晚,陈端被孔大勇第一次带回石厝,大家都睡了,陈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静默又无助地看向蚊帐内的孔净。

孔净鼓噪的心一下静了下来。

秘密压在心底太久会变成汪洋,守着秘密的人也就成了溺水的人。

也跟那晚一样,孔净愿意对陈端伸出一只手,无论结果是她会被陈端拖下水,还是她把陈端拉上岸。

“咔哒!”

行李箱扣袢开了。

手电光扫过,箱子里一半是摞成山的手绘画作,一半是消毒水、纱布、胶带……

孔净心口猛地一跳,“你还一直跟人打架吗?”

“没有,”陈端拿起一瓶消毒水把印有生产日期和有效日期的那面转向孔净,“以前的,没扔。”

孔净认真看过后点了点头,然后手电光对准旁边的手绘画。

A4、A5、B5……各种尺寸的都有,也不拘泥于绘画纸,很多是画在作业本、课本、甚至广告招贴背面。

孔净仅有的美术修养来自于小学课堂,上初中之后大多数美术课都被正科老师霸占,因此她其实并不懂得怎么去欣赏一幅画的好与坏。

但所有包括文学、绘画、电影在内的文艺作品,说到底都是表达人类思想和感情的载体,孔净虽然不能从技法层面去解析,却能最直接地用眼和心最直接地感受到这些画作带给她的视觉和情绪冲击。

又因为每张画的右下角都有落款日期,所以孔净能清晰知晓每一幅画具体完成于陈端几岁,以及当时的他处于哪个阶段。

“这些……是你刚来的时候画的?”

孔净把手电递给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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