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净找准没人的时候私下问赵长。

赵长不太愿意讲,和面对大人时的插科打诨不同,他的表情混杂着惊悚和后怕。

耐不住孔净一再追问,赵长吞吐半天,突然问道:“姐,你知道鱼生吗?”

“……什么?”

“没什么,打个比喻,我觉得杨皮在陈端眼里就是一条鱼……”赵长咽了几下口水,瞳孔涣散,好像那天的场景再次在眼前上演,空气里满是被雨水冲淡的土腥气和血腥味,杨皮惊恐的惨叫和张天的呕吐声也犹在耳侧。

赵长说不下去,顿了好几秒,他才又开口道,“陈端真疯。”

这四个字不带任何中二口吻,是发自心底的陈述句。

孔净逼着自己不要去联想,却忍不住从心底蒸腾起寒意,“那石料坍塌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真的是意外,木枕不稳。”赵长看着孔净,“姐,陈端跟那个叫杨皮的有仇吗?他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啊?”

孔净微微睁大眼睛,她并不知道那天杨皮给陈端发过短信,并且内容是以她为诱饵钓陈端去石料场。

赵长还在说着什么,孔净转过脸,去看旁边那张空着的病床,陈端不在,被孔小琼和孔大勇用轮椅推着去做检查了。

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也就是九月下旬,陈端和赵长才相继出院。

这天是周末,孔大勇租了辆的士把陈端直接从市医院接回石厝。李贤梅依旧在忙厂里的事,但是给了超出平常的菜钱让孔净提前把饭做好。

孔净只在小卖店买了点时蔬,剩余的钱不够,自己又添了点,拿去给阿禾,让她帮忙在村里卖了只真正在田里散养的老鸭。

她煲了一锅野生菌菇老鸭汤,浮面的油小心用漏勺撇掉,浓郁香味连底下厂里的嬢嬢都能闻见。

孔大勇搀着陈端进屋,还没到午饭时间,他站在旁边抽了一支烟后就背着手去厂里找人吹牛去了。

孔净问陈端,“坐着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躺一下?”

不待陈端回答,孔净继续说:“床我已经挪好了,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睡上铺,你睡下铺。”

陈端转头,看见铁架床下铺蚊帐整齐用挂钩撩起,床上被褥叠成豆腐块堪比军训时期的样板床,黑白格子三件套很新,不是他以前睡的那套。

也是奇怪,陈端什么都没说,孔净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甩甩手,走到床边,说:“我那次去市里看你和赵长,回来路上顺道……嗯,专门买的。”

她两手都是手枪姿势一同指向床上的四件套,为了活跃气氛故意做出来的俏皮姿态,顿了顿,她笑着说:“出院礼物,欢迎回家。”

陈端目光似雪片一样落在孔净的脸上和她手指的地方,“谢谢。”

孔净本来还怕陈端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但看他这样应该不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暗自松口气。

“要喝水吗?”孔净问。

陈端想说不用,孔净已经走到桌边拎起水壶,她转过身,走到陈端面前把手里的马克杯递给他。

陈端垂眼,视线顿了顿。

孔净拇指在马克杯杯缘轻轻一划,很自然地笑道:“本来想重新再给你买一个杯子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这个更配你,缺口已经补上了,我向瓷砖厂嬢嬢要的材料,我手艺不好,摸起来还是有点不平,不过不影响使用。”

那个三角形缺口被孔净用树脂胶小心填补上,突发奇想,点涂成红色釉面,经过高温烧制蜕变成橘红,夏天晚霞的颜色。

她几句话略过修补过程,但实际上花了很多心思和工序。

陈端接过杯子,没有送到嘴边,右手端着,手肘搭在后面的桌沿上,他轻垂下眼,静静看着杯缘上那绚丽又渺小的一点。

“为什么要补?”他突然问。

“啊?旧的扔了怪可惜,我想你或许已经习惯用它了……”孔净又说,“我这回真不是抠门,如果你不想要它,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陈端手里的杯子,被陈端让开了。

“不用,这个挺好。”

陈端喝一口杯子里的水,舌尖有点甜。

孔净说:“是菊花茶,阿禾阿嬷给的,我加了一点蜂蜜。”

陈端点头,又将杯子送到嘴边,很慢很慢地喝着。

孔净轻歪了下头,看着他。

“你不高兴吗?还是说手臂还在痛,不舒服了?”

陈端摇头,抬眼,正要回答,瞥见窗外的人,他轻声说:“梅姨回来了。”

这是一个警告性质的提醒。

以前,他们都有默契——以孔净为主导的默契——要在人前特别是李贤梅面前保持距离。

陈端以为孔净会跟以前一样立即转过身,保持冷淡表情假装在做别的什么事。

可是孔净没有,她转头看一眼,点点头,没有刻意拉开和陈端之间的距离,而是很自然地冲已经走到门外的人喊了声,“妈。”

李贤梅站在檐下扶着门框脱掉脚上的胶鞋,一晃眼看见屋内两人一坐一站,距离挺近,顿了下,第一时间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孔净帮她把拖鞋拿来。

孔净把凉拖放到李贤梅面前,听见她问:“你爸呢?”

“去厂里了。”孔净说。

李贤梅把换下来的胶鞋拿去简棚里简单刷了刷,放在屋檐下沥干,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才一边喝一边看向陈端。

陈端左手臂还是整个缠着白色绷带,浅白色T恤显得有点大,底下的蓝色牛仔裤管也空空的,遭大罪,瘦得有点过了。

“在家休息一阵还是下周就去学校?”李贤梅的语调听起来比平时要软和一点。

陈端说:“下周就去。”

李贤梅点一下头,找不出话说了,拿手机准备打电话喊孔大勇回来吃午饭,视线随意一瞥,看见陈端手上的杯子。

这段时间陈端和孔大勇都不在,家里只她和孔净,她一边忙厂里的事,一边莫名在心里感到一丝病态的松快,孔净周末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埋头捣鼓些什么,她根本没注意。

这会儿看见了马克杯,联想到孔净放在桌上剩下的修补工具,李贤梅才知道这些天她在忙什么。

陈端食指挪移盖在那处橘红杯缘上,李贤梅去看孔净,“你专门补的?”

换做以往,孔净会沉默,会顾左右而言他,就算答案是肯定,只要她不当面承认,李贤梅或许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地发作。

可是孔净点点头,“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意味着当面背叛。

李贤梅盯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儿。

孔净没有闪躲,她抿了下唇,问道:“要我去厂里找爸回来吗?”

“哪里敢指望你!”

李贤梅气息不稳,大步走出屋子。

她站在外面给孔大勇打电话,为了节省电话费以前都是连通之后就挂断,这回她一直打到孔大勇接为止,声音劈头响起,“家里的饭你吃不吃?不吃说一声,以后都不煮你的!”

她几乎从不主动对丈夫发起攻击,不论是语言还是行动上,她一贯是隐忍的、受害的。

那头,孔大勇不知接了句什么,李贤梅“啪”一下挂断,捏着手机掐腰站在檐下,脸色铁青铁青。

屋内,孔净利落又安静地把饭菜都端上桌,不小心把汤汁洒到桌上,她低头用抹布擦了又擦。

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撩起眼皮,斜对面陈端握着杯子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冷黑的眼睛在秋光的照耀下充满不解,与挣扎的温柔。

孔净对他笑了笑。

周一早晨,孔大勇要骑摩托车送陈端去学校,顺道也带上孔净。

“我自己骑车吧。”孔净是觉得摩托车后座坐两个人不方便,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碰到陈端,弄疼他。

陈端也说不用,“一只手也可以骑车。”

“那怎么行!”孔大勇瞪大眼睛,这次事故之后他对陈端的宝贝程度更胜从前,说是像护着眼珠子一样也不为过。

但陈端还是坚持。

孔大勇绷着脸,不让他走。

气氛就这么僵住。

李贤梅端着一碗稀粥站在门内,用一种讽刺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孔净推着自己的自行车站在屋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轻声提议道:“要不然我骑车载你,可以吗?”

话音落地,其余三人都转头看她。

孔净很平稳地说:“我骑慢一点,应该没事。”

屋内传来李贤梅摔碗的声音。

陈端蹙眉看着孔净。

孔净轻吸口气,然后笑着跟孔大勇保证,“陈端现在瘦了,我载他一点问题都没有。爸你放心。”

孔大勇显然不可能放心,但陈端就是不让他骑摩托车送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的确非常乐意看到孔净和陈端两姐弟相处融洽。

“骑慢点,注意看车。”他只好松口。

“好。”

孔净把车推到路边,自己先坐上去,等了几秒,见陈端没跟上来,就转头看他,“来呀。”

从石厝门口走到路边不过七八米,早晨的阳光干净柔和如同新生,孔净两手掌住龙头坐在前座,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转头看过来的面孔边缘被光线晕染出毛边,她微微弯起嘴角,小猫一样的眼眸澄澈又坚定。

很短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很久,陈端慢慢走向孔净,身影一点一点被阳光照亮。

“坐好了吗?”

“……嗯。”

车子在土路上有些颠簸,孔净把紧龙头小心避过肉眼可见的坑洼,尽管已经尽最大限度降低“震感”,孔净还是担心陈端一不小心就被颠下车。

“你要不要把一下呀?”她的意思是陈端不要两手都放空,没受伤的右手可以找个地方把住。

身后的少年没有应声,孔净心道不会睡着了吧?听说大病初愈的人说睡就睡……

她两手放在车前叉上,还没使劲就感觉到一只手掌慢慢环上来,掌心扣在她腰际。

很细微的感觉。

因为隔着蓝白校服,并且那只手掌根本就没用任何力道,指腹和掌心只是象征性地悬空擦着她腰侧的校服。

“拜托,你要抓就抓牢一点啊。”

孔净干脆空出一只手,反手一握。

她的手覆在陈端的手掌上,往内一推,于是陈端的指节就由虚变实,没有任何缝隙真真正正扣住了孔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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