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
空气里弥漫着焚烧锡箔元宝的呛人烟火气,她像一具幽魂,茫然地在街头游走。
都说今夜,逝去的魂灵会循着香火与血缘的引线,返家探望子孙。
她停下脚步,站在喧嚣与孤寂的交界处,迷茫地望着那些在门前设案焚香、摆满瓜果酒食的人家。
阿姐……会回来看她吗?
才短短几年,那曾经刻骨铭心的容颜,竟已在她脑海中模糊、褪色,只留下一个温暖却空洞的轮廓。
她真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偏偏越是执拗地想要记起,越是想不起来。
她果然生来便是自私卑劣的坯子,连至亲的模样都守不住。
想来,阿姐那般干净澄澈的魂魄,大约早已循着更亮堂的灯火,去寻那更值得眷顾的亲缘了吧?
那也好。
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至少阿姐不必再回望这泥淖深陷、冰冷彻骨的人间,不必再看到这个连她模样都已记不清的、没心没肺的妹妹。
那也好……
这样……最好。
她弯了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释然”的弧度,可是太僵硬了,任凭意志如何驱使,也只勉强拉扯出一个扭曲的线条。
既像是哭,又像是笑;可细瞧之下,偏偏既不是哭,也不是笑。
不伦不类,实在诡异。
旁人若见了,只怕要疑心是画皮剥落,露出了底下不属于人间的、生硬僵死的底子。
她抚上心口,却不曾体会到撕心裂肺的苦痛。
日子一截截锯下来,碾磨成粉,成了最可恨的止痛散,药效绵长,厚厚地敷在旧创口上,眼看着结疤、愈合。
她的心……大约从根子上就坏了,连痛觉都吝啬给予。
不……不该这样的……
她不该这么享受心安理得的平静的。
她想撕开伤疤,卑劣地想再次催生痛苦,好教她认得出自己。
还有谁配得上她这一场哀悼?
那个……与她无缘无分的……生母?
她甚至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一张脸孔。
是温婉?是愁苦?横竖不像周氏一般,带着精心雕琢的“慈爱”面具。
那个赋予她生命的人,在抛下她,奔向那未知的彼岸时,可曾有过片刻回眸的不舍?
想来人世间最凉薄的妄念,莫过于向早已消散的魂魄,乞讨一丝从未得到过的暖意。
这熙攘的鬼节人间,于她,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虚妄。
人间无归属,阴间无归处。
这煌煌人间与森森鬼域,浩浩荡荡,竟都寻不到一处可供她短暂停靠、汲取暖意的角落。
若有灵,何忍弃我于泥淖?
若无灵,岁岁香火为谁飨?
她无声诘问着,竟任性妄为地生出了几分怨怼。
河边,荷花灯载着些微茫的光,摇摇晃晃地为孤魂野鬼引路。
那光映在浑浊的水面上,一晃就散了。
怔然地看着河灯远去,回身时,她脚步顿住。
她看到了熟悉的白衣。
是顾濯。
周围人都在为亲人忙碌,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匆匆走过,胳膊肘重重蹭到他肩头,他身形晃了晃,却连眼睫都未颤动分毫。卖花灯的商贩殷勤地递过一盏,脸上堆满笑,絮絮说着什么,他却只留给对方一片冰冷的侧影和凝固的沉默。
同样孑然一身。
他就站在那里,一个不远不近,能将彼此看真切,却又够不着体温的距离。
河灯的浮光、人间的喧嚣,都未能入他的眼。
他只望向更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仿佛要将自己也溺毙其中。
那双眼睛里,带着厌世的疲惫和失落的空茫。
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周遭只有中元夜虚浮的烟火、污浊的河水吞吐着残灯,织成一片迷离昏黄的背景。
只这一眼。
她却在那目光下感到无处遁形的战栗。
浊世滔滔,两个被遗弃的灵魂,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种冰冷的确认,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连你这样的人都有无法宽解的悲哀吗?
原来,你也并非遥不可及啊。
可凭什么你的孤独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那么高贵,而我的却如此狼狈不堪?
不过既然是同病相怜,那我朝你靠近一点,不算过分吧?
只这一眼。
她便知道,完了。
思维空白、血液凝固、近乎眩晕。
那是一种宿命的认领,一种注定的契合。
她的脚步动了动。
距离缩小,他们离得更紧了些。
只这一眼。
便再也移不开了。
“怎么又走神了?再抄十遍。”姚玉成不赞同地看她。
她眼风追着那片顾濯的衣角,在廊角一撇,倏忽便不见了,空落落的。
目光收回来,眼神虚虚的,声音低低的:“知道了。”
姚玉成看她,将书册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磕出一声闷响:“别嫌我烦,前人字句里浸着的理儿,多咂摸几遍,总归硌不着牙。反倒能磨出点真见识。”
他顿了顿:“你行事啊,总带着股子斩尽杀绝的狠戾。林相如何教你的,我不知。可在人世行走,心里头没点子慈悲作底,立不住的。”
“前儿的事,我眼还没瞎。林肃挑事,声势浩荡地聚拢一帮人。这错处,我断不能替他描补。可你,”他声音陡然一沉,“何苦推他下水?错上加错,泥潭子便更深一尺,自己也陷进去半截。图什么?图一时痛快,把自个儿也染成个泥人?”
她冷硬地抿着嘴,不吭声。
“罢了。”姚玉成叹了口气:“下学了便去用饭。素馨惦记你,这都几日了,念叨得我耳朵眼儿里都要生出茧子。”这话尾音放得软和了些。
她终于抬起头,听见“素馨”二字,脸上的线条才柔和下来,泄出点少女的娇俏:“好。”
对姚玉成的改观,发生在一个暴雨天。
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她被雨声扰了心,写的字也渐渐没了耐性,歪斜潦草起来。
“专心。”姚玉成手指在她桌上敲了敲。
她烦躁地看着雨幕,心头一片冰凉。
没带伞,周氏断不会费心遣人来接她这个“麻烦”。
淋着这瓢泼的雨回去?
那间阴冷的屋子,连口热水都是奢望。
一场高烧怕是躲不过了。
“专心。”指节再次扣了扣桌子。
她重重撂下笔,溅起几个墨点在纸上。
她猛地起身,一声不吭地撞开椅子,冲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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