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滟醒来时,她正被什么载着,晃晃悠悠地缓慢向前。
她仿佛浸在什么琉璃幻境里,空濛无尘之中,耳畔只余驼铃悠悠阵阵,蹄踏橐橐回响。
长睫微抖,眼前迷蒙地睁开了一线,错落余光里,四下都旖旎一色的黄沙,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蜿蜒辗转到澄蓝万里的天边,交织成层叠橙灰的曲线,仿佛天长地久,没有尽头。
隔着纱幕,亦能感受到满头明晃晃的日光如一盆清水,直直砸在面上,一瞬驱散了所有睡意,钟滟在朦胧中一瞬睁大了眼——四肢皆是久未活动的麻木刺疼,太阳穴突突狂跳,昏迷之前的记忆翻涌而来。
她不是与二师兄正在回华阳的马车之中吗?
昨夜,师父给她渡了浑天五重的功力,将她体内的涅槃功化了去。
她该是已经死了。
可是,人死之后,不应该在三途河畔吗,为什么此处却遍是黄沙?
热浪扑面而来,卷夹着碎金般的细砂,有几许穿过眼前轻纱,淘气地打在脸颊肌肤之上,刺刺得疼。身体是暖的,胸口还有呼吸,她浅浅呵了口气,湿气附在细纱上,眨眼便被狂躁的热意瞬间蒸干。
她好像……还活着?!
钟滟睁大了眼,忍不住扭了扭身体,感受到身后靠着的坚实胸膛蓦然一僵,随后腰间便被人紧紧叩住,动弹不得。
她眨了眨眼,转头望了一圈,终于反应过来当下境况——她好像在一头骆驼上,身后还靠着个人,将她整个儿圈在怀里,高大的身形为她挡去了大半烈日风尘。
覆在她手上的长指触感稍有粗砺,可指骨纤长,优雅匀称,带着分莫名的熟悉。
她又扭了扭,努力用未被扣住的另一手摘下了覆在面上的轻纱,腰身一拧,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师父?
钟滟一瞬怔忪,下一刻泪意便氲满了双瞳。
师父……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记忆中的林维清,一袭白衣,青丝鸦染,永远意气清发,神光满盈,近观如青松翠竹,远看若月华霜雪。可如今的他,两鬓斑驳霜染,眉心刻痕忧深,一眼望去,竟苍瘦清癯得如一株枯松,仿佛一瞬倾颓了十余岁。
林维清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中似织着薄如蝉翼的低愁,一语不发。
“师父,您怎么了!”
钟滟抬手微颤,细嫩的指尖轻抚上他消瘦的脸颊,感到手下原本清润的肌肤因风沙摧袭而变得干燥粗粝,泪水不住从眼眶滑落,很快消逝在大漠燥热的气息中,留下一道微白的浅痕。
林维清怔怔地望了她许久,似是才确认了她的身份,犹自不确定道:“滟儿?”
钟滟已急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紧紧拽住他衣襟,一连串道:“师父,我们在哪里?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林维清却不答,只是低头痴痴地望着她,又问了句:“滟儿。”
“师父?”钟滟不明所以,瞪着一双澄澈的桃花眼无辜回望。
长久的停顿中,尘封已久的脑壳终于被那燥热的风吹得嘎吱一响转了半寸,她缓缓反应过来——
等一等……
她,她走得时候……好像还是乔沉舟?
她一瞬尴尬起来,面上瞬间闪过一丝心虚,下意识便想扯些什么圆过去,却见林维清望着她定定冷道:“钟滟,你若再敢编一字谎话,为师就……”
被那语气中的气急惊得一怂,钟滟下意识缩了脖子闭了眼,头顶的威胁之语却迟迟没有出口。
就……就什么?
钟滟偷偷睁开一丝眼,却见林维清直直盯着她,眼角竟有些异样微红,混着烟尘风沙,似有清润水色,模糊难辨。
未及她细看,腰间忽然被一股大力拉扯,身子被强掰回正,紧紧贴在他怀中。林维清一提缰绳,两人座下原本慢慢悠悠逛街吃草的骆驼忽然发了狂,风驰电掣,举足狂奔,在万里黄沙中扬起一道龙卷般地沙尘。
她惊呼一声,被颠得几乎坐不住,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牢得似铁箍一般,狠狠将她按在怀里,带着她一路狂飙。
夕阳西下,将整片金黄大漠染作一片胭脂色的红,沙丘也要融化在暖阳里,在天边划出一道道旖旎的弧度。
骆驼奔得脱了力,伏在地上低喘,两人在一处绿洲间歇脚。
林维清在茂密的红柳林间伐出一个小洞,用羊皮毡搭了个简易营帐。钟滟被安置在帐篷里,双手捧着一苇叶的清水,呆呆地看着他伐枝生火,在湖边以饼屑引来一尾游鱼,抬手一击水面便将鱼捞了上来,刮鳞去了内脏,又以薄盐腌渍,烤得焦黄酥脆后,递到她唇边。
她下意识张唇咬了一口。
鱼皮焦脆,鱼肉鲜嫩,油香与鲜甜在舌尖次第绽开,是恍如隔世的难言美味。
林维清半跪在她身前,喂她吃完了大半条鱼,才用苇叶裹了剩余鱼肉,放于一旁,又绞了湿布巾,将她白嫩小脸上沾到的沙尘来回一一拭净。
钟滟回过神来,一肚子的疑惑,憋了半天,终于趁着林维清放下布巾的空当,扯住他的衣袖:“师父,这里是塞外吗,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维清侧开眼,语气淡得仿佛是在说刚喝了杯茶:“救活你。”
钟滟双目圆瞪:“可是涅槃功本已属逆天改命,蓝……苏潋说这是祆族最后的保命秘法。涅槃功散后,还有什么能救我?”
林维清显然不想多解释,简略道:“总之,你活过来了,这一次没有期限。”
钟滟茫然眨了眨眼,难以置信,脑中一瞬无比混乱。
在她寿数只剩三月的时候,似乎每日里都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什么都来不及做,可当她突然被告知自己又还有一辈子可以活的时候,脑中顿时只剩下了空茫。
她好像从未想过,如果她还能活过来,要怎么办。
看着又陷入沉思的少女,林维清抬指想为她理一理额角的乱发,如这一年里他每夜为她做过地无数次一般,钟滟却下意识地向后微避,显然不适应这种亲昵。
他手指一僵,在半空滞了片刻,才收了回去。
半晌,他看着面前又发起了呆的少女,语气滞涩:“滟儿,你是不是……还在生师父的气?”
听到问话,钟滟目光空茫地抬起头,摇了摇头。
她其实没有怨过,那些旧事,苏潋的局布得几乎天衣无缝,若身份转换,她站在师父的角度,也绝难相信她是被冤枉的。
何况师父不只是师父一人,他的肩上担着云山百年声誉,担着中原武林匡扶正道的重任,诸多牵系羁绊,怎好偏颇她一个与神焰教牵扯颇深的弟子。
能不计前嫌,一手精心把她养大,师父已是世上最好的师父了。
至于别的,她不能想,也再不敢妄想了。
一想到诛杀阿耶那后,云山庆功宴上,那些江湖人间的那些闲言碎语,钟滟便头皮发麻。
这偌大的江湖间,烟笼雾罩,立场不同,剑锋所指便不同,是正是邪,不过由得一张嘴分辨,人心难测,波诡云谲,不是她一厢情愿,埋头掩目就能更改的,她倦了。
或许她与师父的立场,自她一出生起,便注定是不同的。
师父有师父的路,她也有自己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www.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