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天起誓,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弃涵涵。”

冯忆藏在一幅绣着一双比翼双飞大雁的座屏后,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穿着淡蓝底描金碎花长袍的少年,红扑扑的小脸乐开了花。这是贺翼第一次喊她的小字,也是最后一次,往后她没说过,他也没问过。

这是她听过最甜蜜庄重的誓言,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坐也坐不住,粉色的阔袖“唰唰”地在地砖上扫来扫去,差点儿就要惊动淮安的来客,她温柔美丽的母亲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枕在膝上,用如水的眸子责怪她是个傻孩子。

那一年,她携着一纸盟约来到淮安,陪嫁的还有城池与兵甲。新娘子的车舆太高,贺家只好把城门拆掉了一半,为了安抚人群,冯家送嫁的队伍开始撒金箔,所有人都是一脸喜色,据说两年后还有人在砖缝里找到残余的金箔。

那年她只有十五岁,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新娘子。

人或许会愚钝一时,但不会愚钝一世。她十八九岁时就已经明白,这不过是贺翼一生中撕毁的又一个盟约,而她不过是他成王之路上又一抹暗淡的血迹。她是爱里长大的,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会拥有圆满的婚姻,但贺翼没有爱也不需要爱,冯忆爱他这件事情,他知道,于他而言也无足轻重。

她还爱他,却已经知道兔死狗烹是他们注定的结局。

人或多或少还是会顾影自怜的,她年轻的时候虽然算不上多漂亮,但也身段匀称,举止娴雅,在一些难以成眠的夜晚,不禁幻想有一只手给她以热烈激情,走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不免想起,若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彭城的家臣,是否有人会在她最好的年岁里,给予她一记多情的眼神。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她的陪嫁嬷嬷因病回了彭城,她的丫头死了,她把她埋在了院子里,同自己作伴。有一阵子她疯狂地想要一个孩子,甚至想好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能把他变成贺翼的孩子。她翻出了她陪嫁的石榴裙,重梳了云髻,兴高采烈地出门去,走到院门口又折了回来。

弱者的恨意对贺翼而言同样无足轻重,但她真的不恨他,她连爱的滋味都忘了,又怎么会恨呢?不,她不恨他,她已经消磨了太多的情绪,连恨他都觉得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大概还是心有不甘吧,她的人生中写满了他的名字,而在他恢宏的一生中,她渺小到不值一提。

凝香手脚痉挛,烛火在她眼中连成一片流淌的火焰,血从七窍涌出。萧瑾笨拙地捂住她的嘴,血却从指缝流落,染红了他的中衣。她的面庞迅速苍白,成了一堆冒着烟的灰烬,想安慰他不要担心,喉咙只能发出“咔咔”的声响。

“请太医!快,快请太医!”

泪水顺着凝香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萧瑾的肩头,他的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了,想把她抱起来,结果膝盖一软,差点儿一齐摔倒在地。

婢女们闻声涌入,七手八脚地把凝香挪到了床上,端盆的端盆,换衣的换衣,催吐的催吐,煮粥似地沸腾不堪,满室一股血腥味,那条如玉的小腿无力地垂在床边,萧瑾颤抖着抚摸着那冰冷的皮肤,将它掩到了被子里。

两个住得近的太医从被窝里被揪了起来,提着药箱小跑而入,重重帷幄放了下来,萧瑾握着雕花的床框,凝望着纱帐后凝香眸中盈然的泪光,被突利按着肩膀,推出了房门。

夜色沉寂,庭院萧索,萧瑾如玉的脸上沾着斑斑血迹,浑身冰凉,接过件外袍草草穿上,木然地招手唤来守在廊下的丹梅,询问凝香今日的饮食。

“不可能是饮食上出的问题,凡是姑娘进口的东西,都是让人验了再验,绝无纰漏……”丹梅蓦地一拍脑门,“今天姑娘出神庙的时候,门口有祖孙二人在卖蜜饯,姑娘吃了一颗——只能是贼人见王府和白家插不进人手,专挑了在外头下毒!着实歹毒下作!”

萧瑾肺腑沉痛,仰头幽幽叹息,胸中早有答案,还是试探着问道:“那祖孙二人相貌可有何特征?”

“老的面貌儒雅,腰杆笔直,举止利落。小的大眼小口,模样伶俐。”丹梅绞尽脑汁回忆了一阵儿,“对了,那个老头似乎手有残疾……”

“涉图!”突利神情严肃,突然出现在门边。

月色昏昏,廊下的金菊落满露珠,萧瑾一回身,一名战战兢兢的太医已经到了身边。

他僵硬得几乎不忍开口。“如何?”

太医抹了把冷汗,“回殿下,这姑娘过去应当是常年以身试毒,练就百毒不侵之身,而今她剧毒未清,多种毒药解药在其体内混杂,姑娘现今体弱,偶遇一尤为强劲之毒大力攻入,恐怕纵使华佗再世,也已然……回天乏术……”

太医还等着齐王说几句什么“让你全家陪葬”的威胁话,那道淡蓝色的身影已如一道疾风,从眼前刮过。

焚烧的降真香掩不去血腥味,侍女们唯恐引火烧身,草草施礼后,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雪白的地毯还未来得及换,洇了大片的血,其形竟似只投地而死的大雁。秋香色的帐子微微摇晃,萧瑾奢望凝香下一瞬会从那里走出来,没心没肺地嘲笑他大惊小怪,结果钻出来个满头大汗的太医,还不待萧瑾问话,先一步膝盖一软,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瑾脚步沉重,短短几步,却似跨越千山暮雪,穿透层云万里,他缓慢地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握住了凝香掐在床沿上的那只手。

凝香头倚玫红锦枕,仍旧美的令人心惊,似一朵染血的白蔷薇,眼皮子颤了几下,睁开了一条缝。她气若游丝,嘴唇翕动了几下,萧瑾以为她想说话,微笑着把耳朵凑了过去。

凝香拼劲全身力气仰起了脖子,萧瑾觉得耳朵上一热,她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带着血珠的吻痕,饱满的唇片在他耳廓上一贴,滚烫的如同她燃烧的生命,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出。

这是他两世的爱人,每每即将圆满,死神的利爪就将他们撕离开来。萧瑾不甘心,紧紧抓住那只冰冷的手,凝香却微乎其微地朝他摇了摇头,在他讶异的眼神中,将手一点点抽了回去,抬起乌睫看了他一瞬,挣扎着把头转到了床内侧。

还要决绝地离去吗?吴涛已命人将她绑缚,作为换取全家活命的筹码,她却费劲心思说动看守,宁死也不愿见他最后一面。

“冯忆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过——学什么李夫人!”萧瑾按住凝香的肩膀,怕她疼,小心翼翼地把她掰了回来。

萧瑾温柔地抚摸凝香的鬓角,口吻是戏谑的,却有滚烫的水珠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面前的男子眸光湛湛,长得还是那么好看,仿佛又回到了她最初遇见他的那一天,凝香忍着腹中剧痛,朝他弯了弯嘴角。

贺翼不会虚伪到说,没了冯忆,他的生命如同死水无波——他夺得了江山,还有成群美妾,子嗣绕膝,他享受着为君的尊荣、睥睨天下的快感,最初的那些年岁里,他只偶尔想起冯忆,漫长的唯我独尊的生命中,少了一个人去爱,少了一个人去恨,略微有些无趣。

晚年他越来越频繁地看到她,她是宣室殿里模样狰狞的鬼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无时无刻不在奚落他,嘲笑他,他毕竟是个日薄西山的老者,厌憎她,惧怕她,慢慢地却也习以为常了,他有时会想起她从前的样子,麻花辫、樱桃口,小小的偎在他的怀里,没完没了地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情话。

她是至纯至性之人,年少时说要与他白头偕老是真,后来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也是真,是他辜负了她,如若有来世,如若有来世……

这便是他期盼的来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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