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浓重的药味令人喘不过气来,年老的帝王神情倦怠,注视着床上苍白羸弱的三郎。

他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储君,并不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他性情宽仁温和,又不伐为君的决断与冷酷,无疑是这个冉冉上升的王朝最佳的承继者。

太子方从昏睡中醒转,望见皇帝似是守了许久,挣扎着坐了起来,“父皇?”

是他年轻时造下的杀孽太多么?上苍在接连带走他的幼子之后,还要夺去他最寄予厚望的孩子吗?

明明他已经悔改了不是么?

在昌原那场大战后,他鲜少大开杀戒,他宽恕了那么多人,有仇的有怨的,只要无关大局,他统统一笔勾销。

自本朝建立,于外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选贤举能使得学有所用;于内他居行简朴,朝乾夕惕,从不流连禁中。

而今他御宇近四十载,海清河晏,时和岁丰,文人政客无不称赞他是个有为贤君——难道这样都不足以洗刷年少时的鲁莽轻率吗?

太子觉得喉头干痒,俯身一阵巨咳,费力咽下满口腥气,关切地唤:“父皇?”

“三郎,”他微乎其微地摇头,从食指上摘下那枚戒指,放到太子掌心,轻轻拍他的手,“这些时日你好生将养,不要再操劳朝事了。”

殿外苍穹如墨,枯叶落满玉阶,刺金的龙袍华贵而沉重,他浑身僵冷,步履蹒跚,在陈德全的搀扶下上了龙辇。

雨后满地潮湿,雾气在宫闱间流淌,他倚在软枕上喘息着,离开东宫之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这么老了么?

明明几年之前他还和钟离等人于北仓山行猎,乘兴彻夜策马不归,所猎之丰随扈几乎搬挪不动,不过短短几年,他就连那把不射神弓都拉不开了!年少时并肩而行的钟离、石峻等人纷纷作古泉下。钟离死之前握着他的手说:“五郎,从年少时起,你的精力体力都强过我们太多,你至少还能活五十年!”

人人都恭贺他千秋万岁,可他又焉能不知这世上没有不死之人,没有不亡之国。他没有寿与天齐的妄念,这个王朝也无须千秋万世。大江滚滚东逝,贤臣良将迭代而出,属于他的时代渐渐走向落幕;可黎民百姓不过才安居乐业了几十载,而今国库日渐充盈,天下路不拾遗,门不闭户,大楚造福万民的理想应当被延续。

他毫不俱死,甚至有些隐隐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只是在将肩上重担完全交付三郎之前,他不能安心睡去。

可三郎多年忧心国事,呕心沥血,自棠山归来便缠绵病榻,他真的还有接手江山的那一日吗?若三郎为天命所弃,他又还能选谁?

九郎吗?那个年幼丧母,眉眼性情无不似石巍的孱弱小儿?他的养母李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母强子弱后患无穷。

还是三郎的松儿?他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孩子慧黠的小脸,甜甜地唤他“祖父”,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陛下,冯氏怨魂作祟,残害皇嗣,为大楚国祚着想,您不该一再姑息忍让!”

他叹了口气,推开一线车牖,疲惫的目光落在了长街上那个伏跪着的黄袍道人身上。陈德全最善察言观色,忙招呼车驾停了下来。

那道人眼中铮然一亮,在地上深深地叩首,迫不及待道:“这冯氏真是不识好歹,替其迁坟,允其受香火供奉,皆不能消解其怨气,她既不肯往来世,依小人所见,就该撅其坟,鞭其尸,焚其骨,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放肆!”他一掌拍在冰冷的扶手上,腕上的佛珠霎时断掉,木珠如雨般滚落在地。这些事情他都是令人秘密处理的,怎会传到一介草民的耳朵里?他的身边已无人可托,无人可信了吗?

他鲜少在人前动怒,众人见状纷纷伏跪在地,风吹起了衣袍的下摆,在这万人之巅无人之境,他觉得有些冷,不经意间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冬夜,有个人满眼怨毒地诅咒他的王朝和子嗣。

这一切真的要应验了吗?

年少时傲慢自负,自以为得天命庇佑,肆意妄为不敬神佛,对那些巫蛊诅咒之事只当作是蝼蚁的苟延残喘,而今垂垂老矣,想来却是胆战心惊,泰山将崩。

“陛下!”黄衣老道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重重地磕头,“那女鬼怨气极重,若不及时料理,恐太子殿下性命堪忧呀!”

“朕的儿子自有天命相佑,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妖言惑众!”他微微抬头,眉心一闪而过的狠戾,随即恢复了平静祥和,倚靠着淡淡吩咐:“来人,拖下去,绞!”

他是老了,却还没有糊涂,望向战战兢兢的陈德全,“是谁活得不耐烦了,举荐此等妖道入宫?”

没有陈德全的功劳,这个老道不可能这么巧地堵在他回寝宫的路上。陈德全御前伺候几十载,他从未薄待,到了这个阉人也要欺他老迈无用吗?

他眼神阴郁,“传朕的旨意,让这个人流放岭南,其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录用。”

“诺!”陈德全转身就想溜,被他立刻叫住。

“陈德全,你往李妃那里跑得勤,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们竟然又染上了厌胜之术,意图戕害太子,真是死不足惜,黄泉路上何等无趣,你二人就与这妖道一同作伴吧。”

天子之怒,血流漂橹,无人胆敢多言半句,陈德全还想叫屈,先一步被禁卫塞住口,抓着两只胳膊拖了下去。

车行辘辘,往温室殿而去,一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途径太液池,遥遥望去水面之上白雾升腾,似有一窈窕身影隐匿其中。他招手停下车驾,颤颤巍巍下了龙辇,几个急着露脸的小太监刚要躬身跟随,被他一手挥退。

时值深秋,繁花落尽,他望着湖中央那个身着天蓝色流仙裙的身影,脸上忽然湿漉漉的。这是雨么?是雾气中蕴含的水珠吗?还是他的泪呢?

暌违五十余载,他再一次遇见了年少时的冯忆,太多的疑惑顷刻间涌上心头。

真的是她吗?他记忆中最单纯的姑娘,死后魂魄不愿安息,要用自己的生生世世来报复他。不,她是那么的善良,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的杀孽触怒了上苍。

月光皎皎,水面银波荡漾,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抹花了的胭脂,含情脉脉的眼眸,他已然是个鹤发鸡皮的老者,而她永远无忧率直。她游荡在天地间,是否也时常想起他呢?

罗裙与宫绦随风飘动,丝丝缕缕笼络他的心神。她此番是来带他走的吗?如果这样就能换三郎一命,让他的理想后继有人,他愿意随她而去。

望着那张年轻的脸庞,他仿佛也回到了戎马疆场、剑指天下的岁月,像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步履轻快,毫不迟疑地向着那个缥缈的身姿而去。

她还是不愿意原谅他,仿佛戏耍他,身影融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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