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莲确实买了一块地,并不是撒谎。只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买卖,那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在远离市镇的犄角旮旯,一片荒芜的——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原生态的农庄。那里的农人每年的产出连养活自己都够呛,根本交不出地租。还有一小段海岸线。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片海里完全没有鱼获。总之,是一片完全不值他花销的土地。连名字都没有的地方。
娜莉下葬前,停灵在土地附带的“领主城堡”里——一座大砖瓦房,是前任地主留下的房屋,看上去有些年头,墙皮斑驳,木料腐朽。但比起村子里的棚屋还是坚固得多。村人们看起来和他感情不错,听说是“老爷”回来了,都跑来看。绮莲再三纠正他们不要称呼自己为“老爷”,他听得浑身难受。他要求他们直接叫他的名字,结果他们反而改口成了“绮莲老爷”。
他给了村里晓事的人一些钱,让他们帮忙置办丧葬用具,再请当地的修士来一趟。他总不能又当丧主又主持丧仪,就算情况特殊,将娜莉草草一埋了事的话,后半辈子怕是都会活在她的诅咒里。
虽然有人那么肯定地说,这世上没有亡灵。那人正和壁炉较劲。不知是柴火潮了还是烟囱堵了,火没点着,浓烟滚滚而来,把所有人都呛得咳嗽起来。
村人跌跌撞撞地跑去打开所有窗户,上前恭敬地将她从壁炉中拉开,按到东侧的单人沙发上。按惯例,那是女主人专座。
绮莲从账目上抬头瞟她一眼,看她被烟熏黑的脸,又想起在垃圾山她与那两个小孩争夺水瓶的画面。他不明白这人总是这么没轻没重,随时对自己来点小杀招,到底是怎么顺利活到今天的。
她是不知道那天自己差点被吓死,心脏都要爆炸的程度。她知道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人,眼里根本看不见别人。
和善的村妇奉来茶水点心,拉住她的手,欣喜地看了半天,向绮莲问:“真好看的姑娘。这位,一定是太太吧?”
“对。”他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遮掩看她的眼神中赤裸的占有欲。
赫拉皱了皱眉头说:“我不是。”
他没回应,低头继续看账目。村妇了然地说:“噢,噢,还未成婚的太太。”
赫拉看着绮莲,转头向那妇人说:“我不是那种不事生产的剥削阶级。我有工作的。在事业上有不错的成就。”
“是有见识的太太。”妇人评价道,“那您可真是没有看错人,绮莲老爷是好人。像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有正常人会花那么一大笔钱买这块地。我们这儿原来的地主特别坏,我们这儿有一户穷苦人家——当然,我们这儿都是穷苦人家——有一户特别可怜的,那年,他家交不起地租,老地主要把他家女儿抢去抵债,那可是个刚强女子,若不是绮莲老爷加价,当场和那老不死的签了契约,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现在那家姑娘也成婚啦,孩子都满地跑了,日子可不慢慢好起来了。绮莲老爷,那可是大大的好男人。”
绮莲很不适应听人宣扬自己的功绩,清了清嗓子起身离开。妇人在身后笑:“你瞧他,还不好意思了。”
简单的葬礼。
娜莉被葬在离海边不远的东边山坡上。
“其实不是她说的,想救那个姑娘。”绮莲走了一段,向赫拉说道。他们来到一片断崖上。向另一面,夕阳正在西沉。
“这里的日出日落都很美。”绮莲望着落日说道,“我的钱,想要买一片景观海岸,就只够买这里的。”
像有什么好人羞耻症。
他笑着看向她问:“算是超值了,是不是?还附赠一座农庄呢。”见赫拉没吱声,不悦地嘀咕:“也是啦,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什么豪华酒店没住过,什么景色没见过,怎么会看得上这片一无所有的野海?”
她仍没说话,用奇怪的神情看着他。他像明白了什么,说:“我会给你的,芙路思的手套。等晚一些。”他看向夕阳说,“等太阳落下。再等一会儿,要不了多久了。可以吗?”
“我也可以做到,”她迟疑地说,“芙路思答应你的事情。”
“什么?”
“我说,我也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寄种人的天赋消除。我也可以把你变成普通人,像你渴望的那样。”
绮莲沉默地看着她。
“你会愿意,跟我走吗?”赫拉近乎怯懦地小声问,移开目光看向夕阳。
这时换成了绮莲不说话。过了许久后,他很突兀地问:“你会游泳吗?”
赫拉不理解这个突然的转折,但点了点头。
“跳水呢?”
“会一些。难度太高的动作不太行。”
“潜水呢?闭气会吗?”
“我有自由潜的教练员证的。”
无懈可击的女人。绮莲有些无语,不由得问:“你是怎么在这么年轻的生命里做这么多事的?”
赫拉想了想,问:“你不会想把我推下去吧?”
“我只是想找个正当理由亲你而已,”他说,“在正常的、理智的、清醒的情况下,没有可能这么做。”
赫拉诧异地看他一眼。跳下悬崖。巨大的拍水声。
“赫拉?赫拉——你干什么?我开玩笑的!赫拉?”绮莲被她吓得灵魂出窍,旋即也跳下悬崖。
不停咒骂自己脑子进水量说的什么鬼话,若真出点什么事,他也不活了。慌张地、手忙脚乱地在水中四处搜寻,忽然有人拖住他的脚将他往下拉,灵魂又出窍。这几天灵魂光忙着出窍,应该把身体租给游魂赚点租金才划算。
随后便在水波荡漾中看见她得意的笑脸。看见她伸手来,捧住他的脸亲吻。两人在海水中深吻。像两条水鬼纠缠,不给对方浮出水面换气的机会。
最终赫拉先晕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经躺在沙滩上了。落日时分。巨大的红日将最后一点光亮收进海里。浪潮。海鸟。风声。赫拉从后背摸出那只可笑的纱线手套,环顾四周,再没有别的人。她想是明白他的选择了。那么她该回去了。
天色渐暗,气温很低,她无法爬上滑溜溜的岩壁,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又急又恼最终委屈大哭起来。越哭越难受,干脆坐到一旁纯哭。哭着把手套扔了,泄愤地跳起来踩。
又默默擦干眼泪把它捡起来,戴上手套,好不容易爬回山上。在暮色昏沉中,一路抽抽嗒嗒往回走,不停咒骂着:“坏蛋!懦夫!胆小鬼!”
她厌恶这种情绪波动,比西美老师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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