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继武告诉吴若甫上面特批他延迟半年退休的消息时,吴若甫脸上并未显露过多欣喜,眼角深刻的皱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清楚这延迟的半年,绝非是为了让自己“主持大局”,而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和尊崇。现在,吴若甫的目光开始投向了未来半年的布局上:外殖更多亲信,内扶女婿“上道”。

在吴若甫看来,女婿顾明远学历高,有想法,为人耿直而率真。如果将来“从政”,最缺的还是“火候”与“东风”。火候得靠他自己去不断修行,东风则离不开深谙权力运行规则的老泰山的催动。接下来的半年,吴若甫的日程精准得像瑞士钟表,每一步都暗含着机巧和谋略。他甚至已经为女婿规划好了“入仕路线图”:第一步是造势。在一些会议及干部面前不经意地提及顾明远。第二步是织网。精心选择场合带上顾明远,让他结识更多关键人物。第三步是铺垫。开始有选择地“拜托”几位他提携过、如今身居学校要职的“老部下”,重点自然是副校长周濂。

简言之,吴若甫要将自己剩余的政治影响力,精准地地“兑换”成对女婿未来的庇护和提携。如果一切顺利,意味着吴若甫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书写他的政治生命,通过顾明远延续他的理想、他的影响,乃至他的血脉。

顾明远和吴雅娟的结婚让秦冰纶认清了一个事实:木已成舟,只能认命。当她亲眼见证顾明远与吴雅娟交换戒指时,心里已然清楚:原本以为只待她优雅下箸的“菜”如今已被人连锅端走,她先前所有的“投资”与“预热”都瞬间失去了意义。

出于一种本能的心理防御,秦冰纶现在对顾明远明显倾斜的“照顾”开始回撤和降温。以往对顾明远的一路绿灯大多变成了公事公办,但又不至于露骨:该给的资源不少,但绝不多给一分;该肯定的成绩会肯定,但措辞不带任何私人色彩;该指出的问题也毫不含糊,甚至更为严厉。她让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既符合规章和逻辑,又彰显风度和涵养。

当然,只有秦冰纶自己清楚,这副冷静理智的面具之下,那份原初的欲望并未消散。因为吴若甫的影响,她转而像一名老练的猎手,耐心地蛰伏着、观察着,一旦吴若甫退休后影响力消退,也许机会还会自天而降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偶尔从吴雅娟的餐盘里尝尝顾明远这道“菜”顾明远这盘菜还是极有可能的。至于眼前,主动上钩的林书锦还是可以充当临时“替代品”来缓解寂寞的。

这天,秦冰纶向周濂汇报完工作后准备离开时,周濂示意她稍留片刻,表情有些怪异地问道:“你这个新院长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秦冰纶怔了一下,低下头思忖了片刻,似乎并未找到答案,只好柔声央求周濂:“周校您知道我脑子笨的嘛。”

周濂笑了笑:“我只问你,前些时候他们财经学院有什么变化没有?”

秦冰纶以为周濂问的是对梅大镛挂牌建立“梅大师工作室”,忍不住撇着嘴嘲笑了一通。

周濂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呀,心眼就不能大一些呀。成立就成立了呗。再想想,它们还有什么变化?”

“孟超做院长了呗。”秦冰纶眼神有些幽怨地说道。

周濂摇了摇头:“看来冰纶还是不够敏感啊。他们一次性提拔了四名副科级干部,你就没注意到?”

“他们这是乱弹琴,搞得像菜市场批发似的。”秦冰纶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吗?你只是这么看?”

“那周校长您的意思?”

“你不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历史学院应该向人家学习吗?我看孟超他们挺有手腕的。你们这些年轻院长要懂得,培养年轻干部可是一件硬本事呢。”

周濂的严峻眼神让秦冰纶有些不安,而对孟超的肯定更是让她变得敏感起来,她不想将责任揽在自己肩上,便带情绪抱怨道:“周校您是知道的,现在院里的老师们眼里只有自己的职称,至于其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可听说人家财经学院的老师们的热情高得很呢。”

秦冰纶不敢继续辩白。周濂缓和了一下语气:“现在有一个利好消息。昨天吴校长亲自主持会议,将教研室主任这个层级干部的任命权力下放给了学院,你们思想可以解放一些嘛。”

“问题是我们院五个教研室主任都是满的呀?”

看见秦冰纶似懂非懂的样子,周濂干脆打开了窗子:“中国古代史教研室的教研室主任老马不是下个月要退了嘛。你没提前做打算?”

秦冰纶这才回过神来。就在上个月,班子就接任人选议过一次,因为大家对副院长孙启亮极力举荐的周青意见分歧很大,此事便一直搁了下来。

秦冰纶试探着说出了“周青”的名字。周濂脸色大变,眉头皱得小山似的:“冰纶啊,看来你还得多磨练磨练啊。”顿了顿,周濂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孙启亮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呀。再说周青都快五十了吧?那个教研室现在十几号人,难道没有一个合适的年轻人吗?”

秦冰纶觉察到周濂今天似乎不是无心之语,有些不情愿地报出了“顾明远”的名字。

“这就对嘛。顾明远现在在学校已经有了一些名气,这几年也为你们历史学院争得了不少荣誉。是公认的好苗子嘛。”

事到如今,秦冰纶才彻底弄清周濂的意图。她不想轻易就范,故作犹豫地说道:“问题是他整天忙于自己的教学科研,对这个似乎没有兴趣啊。再说,孙副院长好像对他意见还不小的。”

周濂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没给人家平台,怎么就知道他没兴趣?你现在是历史学院的一把手嘛,连孙启亮也搞不定?”

很少发火的周濂锐利的目光让秦冰纶感到了压力。回到办公室,秦冰纶把心腹沈菊英拉进了办公室。

沈菊英对推选顾明远一百个赞成:“这样多好啊,一步到位,抵得上财经学院四个副主任嘛。”

“你说得轻巧。顾明远解决了,那同时来的林书锦还有资历更久的翟涵声怎么办?”

沈菊英耳闻了一些秦冰纶和林书锦的“趣闻”,知道她提出翟涵声无非是个陪衬,便信口说道:“那也像财经学院将这两位聘为副主任呗。”

沈菊英的这个提议很合秦冰纶的心意。她让沈菊英下班后组织一个饭局,想借机探探班子成员的口气。当沈菊英漫不经心说出秦冰纶的意图时,孙启亮将酒杯往桌上一撴,梗着脖子、翻着白眼呛起声声:“凭什么?顾明远才来了四年不到吧?”

沈菊英恨不得伸出手指要薅他那头顶上所余不多的几根头发。

这个孙启亮说起来在楚江大学也算是个传奇。毕业于北师大的高材生,33岁就破格提拔成了楚江大学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就在人们开始预测他的仕途将会步上铺满锦绣的云梯的时候,因为一次师生关系的手法处理欠佳被人捉了现行,孙启亮的仕途遽然间象是一场被突然断电的舞台剧——主角还悬着未落的话音,布景已经开始哗啦啦塌成遍地碎影。最后还是仰仗时任副校长的吴若甫的帮腔,保住了副处长的位子。屋漏偏遭连夜雨。两年后,老伴因为肺癌撒手人寰,儿子两次高考失利得了抑郁症。孙启亮的人生一地鸡毛,性格也一天天地古怪起来,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慢慢熬成了如今楚江大学资历最老的副处长。自从去年秦冰纶转正成为学院院长后,孙启亮开始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在院务会上对秦冰纶发难是常有的事。

当然,如果说孙启亮强烈反对顾明远仅仅是为了杯葛年轻的秦院长,确实有点冤枉了他。在孙启亮的心中,其实更重要的原因上他心里早就有了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的人选,她便是副教授周青。周青是一个单身母亲,性格温柔,善解人意。尤其在自己老伴去世后,周青更是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当孙启亮流露出退休之前想解决正高职称时,周青已经主动代笔帮他发了几篇文章,这让孙启亮心里几乎已经将周青当做了红颜知己一般的人物。现在,如果让顾明远如了愿,那已经年过四十五的周青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孙启亮的反应其实在秦冰纶预料之中。她故意问起了孙启亮反对的理由。孙启亮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周青,只好梗着脖子给顾明远安了一通“只搞个人奋斗不想服务别人”、“恃才傲物瞧不起人”的罪名。

秦冰纶知道和孙启亮这样的人硬扛是不会有结果的。在沈菊英的提醒下,她找到了好友莫笑非。

清明过后,连日的阴雨收了神通,太阳从云缝里挤出脸来,大着胆子将温吞吞的光泼洒下来。秦冰纶特意备了一份“明前茶”来到了“荆楚大先生工作室”。

自从秦冰纶做了院长后,莫笑非似乎对她的每次来访都显得特别兴奋和殷勤。当秦冰纶递上“明前茶”时,莫笑非无意间碰了碰了一下她那雪藕一样的手臂,秦冰纶也不在意,杏眼微微乜斜地放着光,直要钻到莫笑非的心里去。

莫笑非起身想要掩上门,秦冰纶却故意提高声音对外面的顾明远喊道:“顾秘书,你就不能给我倒杯水吗?”

莫笑非只好停住了脚步。

秦冰纶将送完茶的顾明远打发到了沈菊英那里去取材料,这样方便自己和莫笑非讨论问题。听完秦冰纶的来意后,莫笑非挠着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打起了哈哈:“这事儿难办啊,老孙早不听我的了。”

秦冰纶早有准备,小声说道:“对了,莫老您不是一直想换换学术秘书吗?”

莫笑非浑浊的眼珠通了电似的迸出两点精光来。

秦冰纶趁热打铁:“我最近考虑了一下,江小北现在是您的研究生,教师资格证也顺利拿到,这样做您秘书的条件就没问题啦”,秦冰纶故意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当然,这还得去做各方面的工作。”

莫笑非嘴角抽动了几下:“这样呀,那我试试看吧。”

事情谈完,秦冰纶也不顾莫笑非的挽留,灿笑着和莫笑非握手道别。

没过两天,孙启亮竟然难得地主动走进了秦冰纶办公室。在同意顾明远的任职后,吞吞吐吐表达了希望学院帮助自己退休之前评上正高职称。

孙启亮还有两年退休。讨厌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其实秦冰纶早就有帮他一把的想法。竟然人家不在做拦路虎,那就送个顺水人情好了。

本以为万事俱备,没想到竟然在当事人顾明远那里卡了壳。

当秦冰纶将院里的意见奉献出来时,顾明远脱口而出说了句“能不能让别人去做教研室主任啊?”甚至拿出秦冰纶在某次会议上讲的“年轻教师要不务虚名一心一意潜心业务”话当起了挡箭牌。

气得一旁的沈菊英要跳了起来:“你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忽然意识到这个比喻似乎不妥,粗着嗓门骂道:“你简直是不识好歹。你知道秦院长为了你的事情花了多少心血嘛。”

秦冰纶心里反而有几分高兴:这就怨不得我了。正好对周校长也有个交代。但是,她的脸面上写满的全是怒火心里也很恼火,冷着脸说道:“有意见去找周校长提去。”

顾明远把秦冰纶的话当了真,当即来到行政楼来找周濂副校长。因为周濂在外出差吃了个闭门羹。

晚饭后,吴雅娟拉着顾明远去磨山骑车兜风。当顾明远说出不想做教研室主任的想法时,吴雅娟气得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你这是干吗呀?这么好的机会,别人都是从副主任做起,你一步到位还嫌不够?”

顾明远心里不免有点失望,说起话来就带了些意气:“怎么是嫌不够呢?我是根本不想做,天天扯皮拉筋牵扯精力,耽误了我搞科研。”

吴雅娟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自行车铃铛,冷笑一声:“看来你真是个呆子。都什么时代了?你以为现在写几篇论文就能上天呀?告诉你吧,在楚江大学的地盘上,你课讲得再好,论文发得再多,没有人脉和后台,一切都是白搭。”

吴雅娟的训斥口吻让顾明远有点反感:“照你这么说,楚江大学还要老师干吗?都去当官好了。”

“你这不是抬杠嘛。我的意思你现在有个教研室主任垫底,将来一步一步做个副院长院长,人脉就起来了,到时候课题、教授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懂吗?”

“莫笑非不也没有一官半职嘛。”

“得了,你懂什么呀。他的那个学术委员会主任不比处长、院长厉害?当年为了这个主任,他都差点要和梅大镛决斗了。为什么?你不懂呀?”

看见顾明远仍然不开窍的样子,吴雅娟急了:“这事不能能由着你的性子,这个教研室主任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不然我爸的心思就白费了。”

“怎么又扯上你爸了?”乡下人敏感的自尊心在顾明远的心中早就扎下了根,他不希望自己是一只被人钉在标本框中的蝴蝶,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凭着自己的实力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受不了吴雅娟的喋喋不休,顾明远说了句“你们能不能别替我做决定了”,踮起脚尖跨上自行车自顾着走了。

从女儿吴雅娟那儿听说了顾明远的态度,吴若甫心里起了些疙瘩。其实这也是他不满意顾明远的地方。通过这两年的观察,顾明远的品行和才学固然都是翘楚,但身上文人的执拗和短视日益显露,这与她对顾明远未来道路的设计相去甚远。

站在窗前,看着爬山虎正顺着铁栅栏疯长,吴若甫喃喃自语道:年轻人可不就象这些爬山虎,如果刚冒尖时不修,等长歪了再动斧子,那可就晚喽。

为了避免逆反,吴若甫让周濂和顾明远聊聊。当周濂板着脸讲了一通“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年轻人看问题熬风物长宜放眼量”“象牙塔也是社会,社会上有的象牙塔里也不会少”道理,并说出“服从组织”的警告时。顾明远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了屈服,糊里糊涂地“入仕”了。

连日来,面对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祝贺,顾明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当初选择楚江大学的“初心”不过就是做个纯粹的教师和学者,可是如今,很多事情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让自己无力拒绝和抗拒。他不得不想起父亲常说的“当官才有出息”的话来,现在看来,父亲至少在楚江大学是能够找到共鸣的。是啊,这四年来,他何尝没有看出:在这座象牙塔里,职务和权力就意味着资源和平台啊。吴若甫如此,周濂如此,秦冰纶孟超他们莫不如此?

吴若甫刻意选择了顾明远任命后的一个礼拜在家里召见了他。

让顾明远没有料到的是,吴若甫竟然将副校长周濂也请来了家里。

当着吴若甫的面,周濂狠狠表扬了顾明远一通:“吴校长你看得准啊。小顾就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复合型人才嘛。听秦冰纶讲,他这头一个礼拜,就将教研室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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