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春雨淅淅沥沥,庭院里聚起了一个个细小的水坑,倒映出乌云密布的穹隆。

冯斯疾在天蒙蒙亮时便起了身,他捞过架子上的汗衫,缓慢地穿上。架子上还挂着一件红色官袍,他拿来穿在汗衫外面,又坐在脚踏上弯腰穿鞋。

穿戴整齐后,青兰端着水进屋来,搁在桌上,冯斯疾走过去,拧干帕子洗脸。

青兰垂首静立在一旁,“大人现在用早膳吗?”

冯斯疾把帕子丢回盆里,摇摇头:“不必。”

青兰哦一声,上前端走水盆,慢慢退下。

冯斯疾跟在她后面出了房门,迈下湿漉漉的台阶,官袍一角拂过深色青砖,沾上脏污的水渍。他随手轻轻提起衣袍,迈到前院,蓦然发现院子里的葡萄藤已经抽出叶子。

小小的一片一片,嫩绿的拥挤在藤蔓上。

前阵子明明还只是芽苞,这会儿竟已生成了嫩叶,冯斯疾微怔,春日竟这么不知不觉地来了。

院外的街巷上吵吵嚷嚷的,摊贩们开始吆喝,送孩子上学的马车嘎吱嘎吱,早晨的食肆清香飘过来,一阵热闹不绝的人声里,更多的是对今日县主就要游街示众的讨论。

“属下已备好马车,就在府外等着,大人现在要出门吗?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到刑狱,应该赶得上县主他们出发……”页书说着,见冯斯疾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慢慢的声音弱了下去。

跟在冯斯疾身边这么多年,页书对他脾性了解,他越是像现在这样面无神色,心里越是在拍打惊涛骇浪。

冯斯疾一字不发,提起衣袍直款款地立在葡萄藤下,有些恍惚。他以为自己刻意不去提不去想,就可以逃避过去,但总会有人许许多多关于她的声音传入耳中。

无论是府外的街边议论,还是府内自己人的声音。

冯斯疾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动身走出府外。

马车停在大门前,马儿偶尔来回得刨动蹄子,冯斯疾看了一眼,便徒步而行。

页书看见他的背影,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县主被游街示众,他必定恨不能以身替罪,怎么可能舆车二型?

页书想罢,忙带上二十来个府兵,迅速跟上冯斯疾。

-

游街示众从东市开始,到西市结束。

东西两市便是京都最热闹的集市,从这儿游街过去,李绮靠坐在囚车里,她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人伸手对着她指指点点,恶语相向的同时,厌恶的眼睛里好似能流出恶心的脓水来。

有几个孩童扎堆在一起,用好奇的目光紧盯着李绮,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大人们各自拉走自家孩子,伸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妖女可不能随便看,小心她晚上会来吃掉你的脑子!”

小孩儿听了,立马抱住自己黑呜呜的小脑袋哭出来,不断追问大人们要怎么才能不被李绮吃掉脑子。

李绮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骑马走在前面的何暮回过头来,拧眉看着李绮。

李绮身穿囚服,头发乱糟糟得蓬在头顶,双手双脚都被镣铐困住,她背靠囚车,手边脚边和身上都是一路走来的时候人们扔来砸她的破烂东西。

有母鸡孵坏了发臭的鸡蛋,有食肆用不完烂掉的菜叶,也有孩子们趁着下雨捏起来玩的泥巴团,乌糟糟脏兮兮的,凌乱的全部散在她身边。

一个泥巴团砸中她的左脸,脸颊顿时裹满了泥巴脏兮兮的,还泛起了红。

她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竟然还笑出一口的白牙,何暮用看疯子的眼神望着她:“希望清绮庙的刑台上你还笑得出来,那我何暮就是真真的佩服你。”

李绮闻声淡淡扫过来,眼睛里空无一物,根本没把何暮放在眼里。

何暮冷哼一声,认为李绮不过是在披着假皮逞能而已。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李绮。

她和陈护带领着一队人马,前前后后把李绮的囚车围起来,慢悠悠的游过东市。

周围的人愈发激进。

“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妖女不得好死!”

“之前县主府门外,她与张宰相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要把仇报回来!”

“斩首算什么,斩首怎么能平息我们的怒气,我看应该把囚车劫下来,亲自折磨她到死才算完!”

“……”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人群的声音开始被带偏,都认为只是把妖女斩首太过简单,也太过便宜妖女,他们都想要举起刀,为所谓的正义划拉一刀。

拥挤咒骂的人群愈发逼近囚车,恨不能将李绮从囚车里扒拉下来生食血肉。

李绮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人群里有个孩童才捡来的大一些的石头,代替了最初的泥巴团子,猛地砸向囚车里。

李绮看见那颗石头往自己飞来,她猛地一抬手,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那颗差点儿砸中额头的石头,随即侧眼看向那个孩子。

孩童被她美目之中流转而过的杀意唬得一愣,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突然,她的手中飞转着一个射着冷光的东西,孩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就有一把匕首挟裹着阴冷的杀气朝自己飞来。

孩童尖叫一声,下一刻就瘫软在地,屁股下方流出一滩淡黄色的液体。

尖叫声吸引了陈护的注意力,陈护急忙飞下马背,一把抓住那飞在空中的匕首,血迹顿时流出他的指缝,他愤愤地扭过头来看着李绮:“你从哪儿得的匕首!”

何暮也走下马来,走到陈护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对李绮厌烦地皱眉:“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安分?”

李绮森然一笑,看向他们的眼神无比阴森。

何暮只觉得后脊一凉,仿佛有冰凉的雨水渗透了进来,她伸手指着李绮:“你笑什么!”

“我的儿啊!”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哭嚎,一位妇人跑来,扶起那被李绮吓得又哭又尿的孩子,心疼的哄了好一番,扭过头来狠狠瞪着李绮:“你这妖女怎么还不死!”

李绮只是笑,依旧保持沉默。

她明明是阶下囚,却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旁人,那些人失去理智,纷纷冲到囚车旁来,扬起拳头就要往她身上砸,甚至有人提着自家的菜刀就往囚车里扔。

陈护的人没反应过来,根本拦不住,场面突然失控,陈护吓得浑身冷汗,要是真让百姓把李绮砍死在这里,他才出来的刑狱,恐怕又得进去了!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冯大人董将军到!”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两支箭矢同一时间飞过来,狠狠刺穿了提菜刀的男子的心口。

男子喷出一口血淋在囚车上,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轰然倒地。

四周哗然一片,冲动的人群骤然冷静下来,纷纷后退离远了囚车好几步。

李绮擦了擦脸颊上被男子喷过来的血迹,坐在囚车里回过头望。

乌云沉密,压得穹隆的天光无比暗淡,董临澈身穿蓝色的短衫,在昏沉沉的穹光下策马奔来,他手里搭着弯弓长箭,对准囚车外任何一个蠢蠢欲动的人。

风吹起他的头发飞扬在空中,冒进冲动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李绮的教导下已经长大,并将她视作唯一的指引。

他身后跟着身穿官袍的冯斯疾,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囚车前,冯斯疾蹲到李绮面前,伸手进囚车里拉过她的手,“可伤到哪里?”

李绮看着他不言语。

冯斯疾没追问,拂起袖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渍。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冷厉地盯着他。

冯斯疾眼圈一红,心跳加速,那种焦灼感又来了,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他控制不住的手脚发冷、冒汗,连身体都有些僵硬。

他几不可闻地喘息,想说点儿什么,可被立在他旁边的董临澈打断:“县主是拉扯我长大的阿姐,不管她如今是什么身份或是犯了什么事,总之你们胆敢对她不利,我的刀剑不认人!”

说着董临澈挥了下手中长剑,扫起的凌厉风声吓退了一众人等。

人人都听说过他的战场事迹,都怕他。

唯有陈护与何暮没退半分,依旧站在原地跟他对视。

董临澈带来不少兵,将他二人团团包围,董临澈冷声道:“要么今日的事到此为止,要么你们二人血洒东市,自己选!”

陈护气得牙痒痒,可他不敢跟手握兵权的人对着干,现在世事不太平,梁帝也不作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瞬江山会属于谁,但总不会属于他。

陈护带着何暮后退到马匹旁边,二人一起翻身上马,不甘心地咬牙切齿道:“走!”

何暮扬起马鞭,回头瞪了一眼李绮:“我就不信,他会丢开军营不管而每一天都待在京都维护你!”

说完她策马跟在陈护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去。

人走了,董临澈才蹲到囚车边上打量李绮,他很久没见到她这个样子了,不由得怒从心来,恨不能将那些罪魁祸首大卸八块。可这次他将李绮的教导铭记于心,按捺住了冲动。

“阿姐,你等着,我和冯斯疾会尽快救你出来的。”董临澈郑重地说。

冯斯疾站起身,吩咐人将李绮送回刑狱,他也欲跟上时,围观的百姓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冯大人为何要护着这个妖女!”

这一声炸开了锅,人人都开始愤恨起来。

“还能是为什么,一定是那妖女连咱们的冯清官都给勾引了!”

“……”

“你胡说什么!”董临澈哗地起身,回头,挥剑对着说出这话的男子,愤声道:“你再胡说一句,老子宰了你!”

那人下意识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模样,瑟瑟发抖地看着横亘在他脖子前的大刀,支支吾吾地喊:“冯大人,大人救我啊……”

冯斯疾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做,这一次也没有再阻拦董临澈说他冲动,只是伸手拍了拍董临澈的肩膀:“我去狱中看看她。”

董临澈嗯一声。

冯斯疾快步跟上囚车,以身挡在囚车前,陪李绮走了去刑狱的这一路。

路面潮湿,空气里带着料峭的春寒,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沉沉的乌云也伴随了他们一路,只能听见囚车嘎吱嘎吱的声音。

囚车停在刑狱外,冯斯疾命人打开囚车,弯腰伸手去扶李绮出来。

他扶着李绮走了一路,送她回牢房中。

牢里没有别人,刚进去,冯斯疾便按捺不住一把将李绮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眼泪滚出眼角砸在李绮的肩头。

李绮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颤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算作安抚。

“对不住,”冯斯疾把她越抱越紧,恨不能将她从此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就能将她保护起来,他活她就在,她死他也死,“李绮,我对不住你。”

牢房暗淡的烛火摇曳着,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地面,光看影子,好像两个相拥的爱人。

李绮被他抱得有点儿喘不过气,伸手要去推他,却蓦然感到肩膀上一阵湿凉,她推拒他的动作一顿。

感到她没拒绝,冯斯疾把她抱得更紧,肺腑挤压在他胸膛,挤得呼吸不通畅。

“你对不住我什么?”李绮把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安抚。

冯斯疾说:“如果不是董将军射出那一箭……”他不敢想象,那个人的菜刀会不会砍进囚车里。

冯斯疾后怕得浑身发冷,他接受不了李绮死在自己眼前,幸好没有发生,可他不敢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他侧过头,把脸埋在她的脖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发着抖说:“我现在才觉得你说得对,当好人没有任何用处,我既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也没有无欲无求到六根清净的地步,我想要你,只想要你。

“从今往后我只为你活,我要做个像你一样的恶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恶人,让他们敬畏,让他们恐惧,再不敢向我在乎的任何一切扔石头。”

李绮愣住,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今日发生的一切,就算那把刀真的飞向了自己,她也有能力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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