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余昉吩咐役使把图撤掉,临时换上花鸟绘遮丑,役使把门关拢后离去,董余昉再也没有闲情喝酒。

他拂袖而起。

“照他所说,那名破题者声韵章挺,循循引导众人思路,没把樊楼捅出个窟窿,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江主顾你如实讲,这图到底出自谁的手,竟要如此刻薄于我?”

编撰曲折仕途的方式有很多,一旦剑走偏锋,设以劣迹攻其品行,性质可就完全变了。董余昉按住桌沿,向图纸的先手人讨要个说法,完全没想到,江涣臣同时拍案而起。

“我倒要先请教你樊楼,交易的银两早就结清,拖到我启程当天才把图挂出,这是把我摆了一道?”

董余昉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昧掉图纸的私心,早在役使讲明惊险时就已经荡然无存,此刻被点破,没敢再把怠慢的话挂在嘴边。

满室俱静,江涣臣按捺着一股躁郁。

出于偿清以前欠的人情债这一考虑,告假前他受朋僚所托,答应把图带回宣城,当时没问意图,事后又只管照章程去做,自然不知道,这道藏题图,背后竟然在杜撰朝纲。

“我相中樊楼办事,只是一点偶然因素,令樊楼蒙难,顶多算是误伤,而樊楼招来能破题的人,没打响名声反倒被搅局,只能说明你不走运。我和你没过节,没道理要刻薄于你,这就把自己当成靶心,未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

这话不算友好,和此前把酒言欢时两副面孔,董余昉还要理论,却被江涣臣一句话堵住了喉咙。

“借书吏,挂禁图……官府对官员经商限制严格,董大人与其在这里担忧挨儒生的骂,不如想想,这事若传到衙门中去,如何向学事司交差才更要紧。”

塾馆俸薪微薄,以前他倒卖典籍,换一些钱来贴补家用,学事司诸位都略知一二,但接掌樊楼之事,他还未曾向上峰报备。

想到樊楼被查封事小,影响官籍可就糟糕,董余昉赶忙翻出笔墨,“我这就写自理书交待实情!”

他急得乱了阵脚,酒杯酒盏碰落一地,蘸了墨的狼毫刚戳到纸面,就被江涣臣一把攥住了笔杆,江涣臣暗斥愚钝。

“你这时候写自理书,胆敢写它一个字,连篇累牍就都是错。”

“那怎么办?”

董余昉掬一把辛酸泪,寄希望于江主顾替他摆平一切,江涣臣把人扶稳站定,端得一身修养无边。

“我借用宝地所付租钱,够你挥霍好一阵了吧?”

“你散些家财赔个不是,平了那群儒生的怒,给足他们脸面,多少能纾解眼前困境。你在学事司执事,若被衙门查办,官府的威望也要受影响,所以只要事情不严重,他们只会轻拿轻放,至于你擅自经商而瞒报,等到这幅图淡出视野,相信以上级雅量,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董余昉感觉被安抚到,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吩咐役使们拿赏钱赔礼。

江涣臣推开窗,任由夜风吹散胸中躁郁。

这座雕梁画栋的楼宇,哪怕是一根梁柱也修得气派,江涣臣一路走出去,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停留。

出城的车驾就停在桥头,告别这座城只在片刻之间,江涣臣视线向远处抬动,空荡荡的脑海里,短暂闪过一丝留恋。

他是抱着期许回来的,指望她能跟他惺惺相惜,就连薄情退信,也指望着,或许能等来半句挽留。到那时,哪怕仍面临亲族施压,他也能再想想办法从中转圜。

但她只是有样学样地退来了书信,让他彻底明白,这桩婚约有缺的亲事,至始至终,努力争取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江涣臣朝桥头走去,小厮快速尾随,一面掀起车帘,一面把在儒生堆里看到冯家婢女的事情告诉郎君。

江涣臣眼瞳一动,狐疑地问,“这种场合,你确定没有看错?”

“那婢女眼宽颈细,很好辨认,小的绝不会看错。”小厮笃定道,尝试自圆其说。

“前阵子冯姑娘去香积寺进香,陪同的就是她,貌似叫云雀,此刻想必也是陪冯姑娘来。冯家要和碧城某大户联姻,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樊楼里又多是男子,她们主仆出现在这里,定是相看准郎婿来的。”

“郎君对她牵肠挂肚,她冯家倒是撇脱得快,这么快就把闺女许配了旁人。”

江涣臣撤回腿,刚欲躬曲的腰缓慢挺直。

夜色如一幅脏浓妆面,抹在他脸上,衬得他面貌晦暗幽深。他远眺对岸莹莹灯火,找到某辆眼熟的车辇,偏过头,吐出一句话。

“去请冯姑娘下轿,就说我今夜就要动身回京,远途寂寞,前来请她送我一程。”

察觉郎君脸色不好,小厮悻悻住嘴,担忧郎君意欲何为,“可是这样晚了……”

江涣臣命令道,“从速。”

戌时将近,沿街商贩越来越稀疏。

绫桥连通东西两街,不远处某家摊商前,云雀把一包蓉豆糕塞进车辇。

“姑娘,那江府的小厮现在还守在桥头等回话呢。”云雀稍稍瞟去一眼,“我们真的要送江郎君出城吗?”

冯筝翻出一块蓉豆糕填饱饿意。

这趟出门见过了胡郎,一个照面足够交差,就是不知道,何时被江涣臣捕捉到了行踪。

冯筝想了想,算进赏灯夜听他解释那一遭,生平第二回对江涣臣慈悲。

“他也说了,即刻就要动身走了,我答应最后送他一程,也算给过去的自己善始善终。别担心,像他这样的仕子,把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我们不正面硬刚,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绫桥红绸连绵,江涣臣远远走来,临到跟前,正逢听到这样的话。

人家做姑娘的都对他放心,他身边,一个小厮竟还顾虑重重,江涣臣感到可笑。听到连曾经嘴甜喊他准姑爷的婢女,也跟着对他改了称呼,江涣臣轻微遗憾了一下,随即开口请冯筝下轿。

青年涵养依旧,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等她露面。

她鬓戴碎珠花,罗裙压玉绶,江涣臣再平静,也禁不住猜疑她准郎婿究竟何许人物,竟劳她用这样花枝招展的方式讨他欢喜?

云雀及小厮在原地等待,他们则顺着绫桥返回,一路送到车驾跟前,江涣臣递出手腕借力,摆明还要请她登车。

冯筝含笑婉拒,搬出提前拟好的腹稿道别,“事已至此,咱们能说的话也都说尽了,以后你我一别两宽,就祝江郎君前途无量,和廉姑娘做一对恩爱伉俪。”

江涣臣很失望。

“阿筝,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对我不赏脸也罢,连慧娘也不在意了吗?”

他面朝车帘安慰,“慧娘,别难过了,冯姑娘在这,出来见见。”

心头微微凝动,她撩起车帘给江慧织致歉,迎面只有空荡荡的内壁。反应过来被诈的瞬间,她迅速要撤,偏被一股大力推进了车厢,她挣扎闯出,一人捞过她胳膊往车厢里按,迎面捂眼。

黑漆漆的对峙中,冯筝薅住他衣领,“江涣臣你发什么疯!”

衣领扯乱,露出一寸白花花的锁骨,江涣臣丝毫没觉得羞耻,贴心替自己把衣襟掖好,再追究她答应送行却反悔的事。

然而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你衣裳上什么味道?”

或许是在樊楼凑热闹时,偶然沾到的脂粉味。

冯筝拂开眼前手掌,想到青年男子多不喜脂粉,早知有此劫数,她恨不能往脂粉香腻里滚上一圈,好叫他倒了胃口离她远些。

他漆黑的影子压在车壁,随她擅自起身而倒退,江涣臣坐起来,吩咐侍从驱车到城门处,淡淡威胁。

“你那名婢女还在我小厮手里,若不想她遭遇不测,就安安静静陪我一程。”

两年书信来往,冯筝摸清过他的脾性。

谅他不敢胡来,便刻意挪开半尺的距离,一心算着抵达城门的路程。

她的安静敛然,在他看来是一种柔弱钝感,坐实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却没想过长辈面前,她愿意接纳一切安排,除了逆来顺受,也可能是她懒得算计。

冯筝恰恰是后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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