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邓布利多坐在长桌那头的高背椅上,双手交叠抵着下巴,面前多出了一只正在冒着热气的银茶壶,和一盘蜂蜜饼干。

凤凰社例会结束已经一个多小时,他却没有离开,只透过那副半月型眼镜静静望着门口,像是在等着他们回来。

哈利第一个走进来,身后跟着莉莉、小天狼星、卢平,最后是斯内普。

“我准备了些甜点。”邓布利多开口,“本来还想庆祝一场成功的家庭谈话。”

他看了看众人的脸色。

“也许把茶换成火焰威士忌会更合时宜?”

邓布利多轻挥魔杖,几把椅子沿着长桌自行退开,茶杯落到每个人面前,茶水也陆续注满。

“请坐吧,让我听听,詹姆斯到底说了什么,让你们决定立刻回来找我?”

哈利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谈到詹姆斯那些刺耳的话时,他好几次卡住,不得不停了下来。斯内普眼神动了一下,抬眼瞄了他一眼,又很快回到自己的茶杯上。

谁都没催促他,也没有人插话。哈利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补充了纳西莎的转变,以及小汉格顿村那场至今查不出原因的自相残杀。

“我们觉得……他们可能都中了某种新的黑魔法。”

邓布利多默默听着,修长的手指搭成塔状。当哈利提到“纳西莎·马尔福”时,老人的眉毛微微扬起,那是他脸上为数不多的波动。

“纳西莎……”他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倒是解释了一些事情。”

他的蓝眼睛转向一旁保持沉默的斯内普,“西弗勒斯,你见过她很多次。”

“确实很像。”斯内普低垂着眼,“可如果不是今天放在一起看,没人会把它当成一回事。”

“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擅长隐藏。”邓布利多点了点头,目光移向莉莉,“詹姆斯的变化并非完全没有迹象,你第一次向我表达担忧时,我就注意到了。”

莉莉紧握双手,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所以你早就怀疑了,是吗?”

“你为什么不说?”小天狼星猛地直起身,“如果你早就——”

“怀疑?当然,我怀疑过。”邓布利多打断了他,“我给他做了所有能想到的检测。结果正如你们所知,一无所获。他没有中夺魂咒,没有恶咒痕迹,也连最轻微的混淆咒都没发现。他意识清醒,记忆完整,魔力稳定,唯一不同的就是——”

“他恨我们。”小天狼星咬着牙说。

邓布利多叹气道:“但你要明白,小天狼星,恨意本身不是铁证。”他端起茶杯,凝视杯中微微荡漾的茶水,“我当时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它来自咒语,而不是人心。”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变成现在这样?”小天狼星气愤地站了起来,尖锐质问道。

邓布利多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抬眼望着小天狼星,目光中没有愠怒,甚至也没有辩解的意思。

“我又能做什么呢?”他说,“把一个身上没有任何黑魔法痕迹的法律执行司司长关起来?告诉整个魔法界,詹姆斯·波特被我无法证实的黑魔法控制了?”

“而且他的工作、凤凰社的任务,都完成得无可挑剔。这两个月魔法部在他的铁腕下运转得像个精密的钟表。”邓布利多平静地指出这一残酷现实,“我们凭什么怀疑你最好的朋友,小天狼星?”

卢平迟疑了一下,“那……吐真剂呢?”

“哪怕你现在把波特绑在椅子上灌下一整瓶吐真剂,”回答他的是斯内普,“他吐出来的也只会是他那颗脑袋里最真实的厌恶。对一个坚信自己清醒的人来说,吐真剂毫无意义。”

小天狼星颓然坐回椅子,低下头,将双手深深埋进掌心。

“我们只能看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看着他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哈利的胃里一阵紧缩,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压。他努力吸了口气,空气却似乎变得稀薄。那个从进门开始就压在他心底的问题,拼命挣扎着要冒出来————

那还是他吗?

詹姆斯说出那些话时,那双眼睛里,还有没有一丝属于他父亲的影子?他还在里面吗?还是说,已经完全消失了?

“不。”

邓布利多站起身,随着这个动作,那点温吞感都被收了回去。

“既然常规的检测无法发现它,就说明我们要找的东西,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但现在不同了——”他目光锐利地注视哈利,“你们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发现了三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之间的共同点,让我们终于知道该往哪里看。”

他停了停,语气沉稳地说,“或许,是时候重新审视那些一直被忽视的细节了。”

哈利惊讶地看到邓布利多在长袍口袋里轻轻一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浅盆。他将它放到桌面上,浅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顷刻恢复到原本的尺寸,银雾从盆底翻涌而起。

“我想我们需要一点更可靠的东西。”邓布利多凝视着那层银雾,“再补上一块拼图。”

哈利皱了皱眉,“是谁的记忆?”

邓布利多又掏出一个小瓶子,把瓶中的银丝倒入石盆,一边说,“小汉格顿村里绝大多数是麻瓜,但那里有对年老的巫师夫妇住着。”他转向小天狼星,“你还记得去年我找你要过一份问话记录吗?一段记忆。”

小天狼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迟疑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对死在小汉格顿的巫师夫妇的儿子?”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邓布利多。

“我记得当时就跟你说过,那份记录没什么价值。那小子哭哭啼啼的,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提供。”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邓布利多用魔杖轻触冥想盆的边缘,“也许我们再看一次,会发现些什么。”

银色的雾气腾空而起,迅速弥漫开来。哈利感觉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下一秒,他们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间狭窄阴暗的房间,看起来像是魔法部临时设的问话室。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两把椅子分列两边。记忆中的小天狼星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下巴上有一点胡茬,面前摊着羊皮纸和羽毛笔。

他的坐姿十分随意,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身子斜靠椅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桌子另一侧,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旧长袍,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手里攥着顶破旧的帽子,显得非常局促不安。

“名字?”小天狼星头也不抬。

“丹……丹尼斯·阿德顿。”

“职业?”

“我……我在对角巷开了家小店,卖些二手魔法用品。我父母——”

“行了行了。”小天狼星不耐烦地摆手,翻了一页文件,“你父母的资料我这里都有。阿奇博尔德和玛格丽特·阿德顿,就住在小汉格顿村外围。说重点——复活节那天,你没和他们一起庆祝?”

“没有。”丹尼斯抖了一下,“我那天在自己家里……我以为他们不想见我……”

“什么意思?”小天狼星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和他们关系不好?”

丹尼斯犹豫了,手里的帽子越攥越紧,快拧成了一根麻花。

哈利听到身边的小天狼星倒抽了一口凉气。

“该死。”他的教父低声咒骂了一句,但骂的显然不是记忆里的丹尼斯。

“阿德顿先生?”记忆里的小天狼星催促道,手指在桌面上敲得更快了。

“以前……我们关系很好。”丹尼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每个节日我都会带家人回去和父母一起过。他们总是在门口等我们,妈妈抱怨我们迟到,总会塞给我们她做的饼干……我都四十岁了,他们还是叫我小丹尼——”

“重点。”小天狼星敲着桌子打断他,“我想问的是,他们有没有做出反常的举动,比如像中了夺魂咒一样两眼发直?或者有没有陌生人去过家里?”

“我……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两个月前……”丹尼斯抹了一把脸,“但他们确实不太对劲。”

“哦?”小天狼星稍微坐直了点,“怎么不对劲了?”

“从去年圣诞节开始,家里的气氛就怪怪的。”丹尼斯一说就掉眼泪,“那天我回家,只有我爸开了门。他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进屋了。”

小天狼星又靠回椅背,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

“爸爸说妈妈的烤火鸡‘干得像木屑’。妈妈说‘嫌弃就别吃’。”丹尼斯抽噎了几声,“五十年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她的厨艺,总说她做的火鸡是全英国最好吃的!他们后来一晚上没说话——”

小天狼星打了个哈欠,又把腿翘到另一条腿上,“阿德顿先生,我说的是最近——最近,懂吗?”他强调了一下这个词,“他们身上有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状况。听着,傲罗办公室是抓捕黑巫师的,不是家庭纠纷调解委员会。如果你没有更有用的线索,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这不是家庭纠纷!”丹尼斯的脸涨红了,“长官,你不明白!这根本就不像他们!从去年圣诞节开始他们就变了!”

“变了?”小天狼星挑起一边的眉毛,“就是不给你好脸色看?”

“不只是那样!”丹尼斯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我也以为他们只是吵架,过几天就会好。可是他们没有和好,二月份是我妈生日,我回去给她庆祝,结果发现我爸搬到楼下客房去了。妈妈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衣服、书、连结婚照也毁了!”

“圣诞节……二月份……”卢平在旁边轻声说了句,“那时已经有三个月了。”

可惜记忆中的两人都听不到这句话,小天狼星随便记了两句,不停地看着自己的手表。记忆外的小天狼星死死盯着那个过去的自己,似乎想冲上去给那张傲慢的脸来上一拳。

“我试着劝过他们,我妈对我吼,说当初和我爸结婚是她这辈子最恶心的决定,说她本来能进圣芒戈当治疗师,全被这个窝囊废毁了。我爸在楼下骂她是个控制狂,说这五十年就像在阿兹卡班坐牢——”丹尼斯的嗓门忽然提高,“可我爸连自己的袜子都找不到!没有妈妈他连巫师袍都能穿反!他怎么可能——”

“你觉得这不正常?”小天狼星终于问了个像样的问题。

“当然不正常!”丹尼斯几乎在大喊,“他们甚至把所有的照片!他们的合照,我们全家的合照……全都毁了!用魔法把所有人都抹去了!长官,如果是普通的吵架,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吗?”

小天狼星皱起眉,往前探了探身。

“这确实有点……极端。”他评价了一句,但紧接着又耸了耸肩,“也许他们早就想这么做,只是现在才下定决心。”

“可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了解他们!他们是在学校魁地奇队认识的,相爱了一辈子,他们不会——”丹尼斯哭了出来,“他们还把我赶出了家门,我是他们的儿子!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仇人!”

小天狼星只是把手里的羽毛笔扔在羊皮纸上。

“听着,阿德顿先生。”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眼神里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我之所以把你叫来,是因为你父母死于复活节那晚的‘小汉格顿事件’。那天晚上死了两百多人,我们怀疑是某个黑巫师的手笔。我们需要的是异常的线索——比如他们有没有突然神智不清?眼神是不是像中了夺魂咒一样呆滞?或者有没有提到什么奇怪的黑巫师?”

“我说了!”丹尼斯急得脸通红,“他们变得很奇怪!他们互相仇恨——”

“可那不是黑魔法!”小天狼星粗暴地打断他,“我们检查过尸体,也检查了房子,除了他们互相攻击的魔杖痕迹,没有任何黑魔法残留。我们在找导致那场屠杀的源头,而你告诉我什么?他们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吵架、分居、互相辱骂,还花心思去把照片上的人抹掉?”

他发出一声冷笑。

“伙计,这听起来像是中了黑魔法吗?他们看上去就只是彻底看腻了对方。”

“可是——”

“没有可是。”小天狼星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这对我们的调查毫无帮助。这只是一对感情破裂的老夫妻,恰好死在了那个糟糕的晚上。他们的死因是互相发射的恶咒,动机是糟糕透顶的婚姻,而不是什么神秘的黑魔法。”

丹尼斯张着嘴,茫然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可是长官……”他喃喃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助,“我妈以前真的很爱我爸……他们真的很奇怪……”

“好吧,好吧。”小天狼星看了他一眼,礼貌但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悲痛,阿德顿先生,但很遗憾,这就是现实。如果有关于黑巫师闯入的线索,再联系我们。”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把仍在哭泣的男人独自留在了阴影里。

丹尼斯手里攥着那顶变形的帽子,就像攥着一个没人相信的真相。

画面定格在他那张灰败绝望的脸上,然后银雾再次升起,将一切淹没。

哈利眨了眨眼,会议室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

然而那个画面还印在他眼前。那种说了真话却没人相信的绝望,让他想起了威森加摩的审判席上那些居高临下的目光。

一时间,会议室里静得出奇,仿佛每个人都被刚才的记忆困住,难以脱离。

小天狼星是头一个回过神的。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好像第一次认识它们似的,随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看看我。”他慢慢转向其他人,脸上还挂着那种扭曲的笑容,“我他妈的说的是家庭纠纷。”

哈利上前一步,想抓住小天狼星的手臂:“这不怪你,当时没人知道——”

“我应该知道!”

小天狼星用力甩开他,带翻了身后的高背椅。

“我就坐在答案旁边!可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想着赶紧把这破差事结束掉!”他的嗓音越来越大,“我甚至还在想他说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卢平低声说。

“可我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小天狼星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如果我没有那么……那么……”

“省省吧,布莱克。”

斯内普冷冷地开口,“就算你当时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你以为凭你的脑子能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

小天狼星恶狠狠地瞪向他,“你不也漏掉了纳西莎!”

斯内普哼了声,“这就是黑魔王的高明之处,他花了十几年研究出来的黑魔法,你真以为跟你们当年那套拙劣的把戏一个水平?”

“西弗勒斯说得没错。”

邓布利多挥了挥魔杖,那把翻倒的椅子自动立了起来。他没有看小天狼星,而是将目光投向冥想盆。

“小天狼星,自责于事无补。没有黑魔法痕迹,没有外力介入的证据——那条线索对当时任何人来说都毫无意义。除非你恰好知道伏地魔一直在研究某样新东西。”

“可没有人知道。”小天狼星低下了头。

“不,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他有那个野心。”邓布利多的目光转向哈利。

哈利与他的蓝眼睛对视,那些被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忽然浮了上来。

“第四个不可饶恕咒。”他脱口而出。

“第四个不可饶恕咒?”小天狼星警觉地问,“我记得凤凰社会议上提过一次。我们一直认为是伏地魔在吹嘘……”

“汤姆·里德尔从不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邓布利多说,“看来我们想法一致,哈利。”

“可他从来没有施展过——”哈利皱起眉头,“至少我们以为他没有。后来发生了太多事……”

“或许他早就开始用了。”邓布利多把记忆收回瓶中,转过身来,“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

“杀戮咒终结生命,钻心咒折磨□□,夺魂咒剥夺意志。”他像在自言自语,“如果要创造第四个……它会针对什么呢?”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当第四个不可饶恕咒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没有人能够轻易地回答这个问题。

哈利盯着盆底残留的银光,丹尼斯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们相爱了一辈子……他们不会……”

脑海中又浮现出詹姆斯在那个房间里的话——

“你们这些被情感蒙蔽的人。”

想起纳西莎那张疯狂扭曲的脸。

还有那对老夫妻,把合照上的对方一点点抹去。

“爱。”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出了声。

“什么?”小天狼星看向他。

“是爱!”哈利抬起头,神情凝重,“第四个不可饶恕咒——它针对的是爱。”

“针对爱?”卢平皱眉,“你是说……”

“它不是控制人的意志,也不是植入虚假的恨意。”哈利斟酌着词句,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成形,“中咒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出问题,反倒坚信心中的恨才是真实的。这个咒语的作用是——”

“把爱扭转成恨。”斯内普低声说。

哈利看向斯内普,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所以詹姆斯才会……”莉莉终于开口,“那么恨我们?因为他……爱我们?”

也许爱得越深,恨也会更深。这句话哈利没说出口,但他看到莉莉的神色,知道她也在想同样的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常规检测查不出任何异常。”卢平也反应了过来,“因为那些恨意对当事人而言是真实的……就像阿德顿夫妇。他们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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