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烯一开始没想睡着的,眼皮却沉重得像坠了铅,意识在舒适的空气里一点点沉下去。
她还是沉沉睡了过去,她想,她大概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匹野马,从快要坍塌的山体上奔驰而来,她被这匹野马撞的连五脏六腑都要散了,胸口上还压着大山。
这时出现一个女人,她用锤子把大山挥碎,周围的人纷纷递上纸钱,灰烬打着旋扑在脸上带着送人安详的呛味,啜泣和低喃混成一片模糊的嗡响,她看到一个同样在哭泣的小女孩。
小女孩?贺兰烯的意识开始聚合,她回到了年少时的小阁楼,她当时正翻阅着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
《酉阳杂俎》《该隐与亚伯》《灰姑娘》和《布洛陀经诗》…彼时正是一个燥热沉醉的夏天。
阁楼上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气喘吁吁的贺兰烯瘫倒在地板上,望着那扇如何也打不开的门,幻想这几双鞋会从书里面跑出来。
管它可不可以见到什么国王、王子,或是金鞋水晶鞋,它只要有足够的魔力,能够带她出去就好。
迷迷蒙蒙的幻想中,窗外的昆虫却肢节笨拙地抓挠着树皮,倏地一滑,趴着从大树上跳下去了,不知是死是活。
贺兰烯趴在那里,又希望出现一只青蛙,亲它一口,它会蹦出荷叶吗,然后带着她一步步往藕花深处跳过去。
蝉鸣锯着耳膜,汗珠滚进衣领像冰冷的蛞蝓在爬,这样的时刻并没有多久,母亲请来的老师也上来了阁楼,母亲总会请各种各样的老师。
尽管老师们也嫌弃阁楼的闷热灰暗不通世故,但母亲的金钱给的够多,贺兰烯并不喜欢这些老师带来的知识,因为全部都得按照母亲与他们的眼光与要求。
可她必须得听着,还得很开心,毕竟这个时候空调才会开起来,像风琴一样的褶皱,鼓动着干涩的喉咙,流出清凉的、带着铁锈尘埃的冷风。
“贺兰烯,你为什么总是看着外面?”母亲问。
她又说:“这不是你的世界,总有一天你要到外面去,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必须要与众不同,必须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子承母业,你要完成我的愿望。”
母亲枯瘦的手指抠着相片边缘,指甲刮擦纸面发出沙沙的碎响。
母亲的神色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她翻箱倒柜出那个男人的相片,已经很旧了,尤其是在她刻意的疏忽与自毁般的不打理里。
这就是自毁,对于这个女人来说。
说到爱他的时候,母亲会强调自己疯了。
疯了,“凭什么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放弃什么抛弃什么,也毫无负担,我若是与他生下来一样,是不是也可以弃他如敝履,把他永远丢在这里。”
“母亲,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你是要选择做一个不道德的人吗?”贺兰烯一身的汗都被冷空气骤然裹紧,凝成冰凉的蛇贴着皮肤蠕动,反而黏在身上更加不舒服。
母亲看到她出汗要生气,她口不择言,没有半点逻辑:“我没有丢下你,倾全部之力培养你已经是最道德的行为了。你不是有他的血脉吗?为什么会怕热,为什么会怕冷,我最恨,你怎么可以是普普通通的人?”
“你对得起我吗?你什么时候对得起我。”
母亲的样子很可怕,可贺兰烯已经会做梦了,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只会缩在墙角发抖,只会看着壁炉出神。
她跳出了窗户,那匹疯狂的野马再次跑过来,她借着力死死攥住它鬃毛翻上马背,她想,母亲的努力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会做一个勇敢的人,仅是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平凡了。
“贺兰烯,你好能睡呀。”
“我都去屈尊降贵守了你这么久了,你还闭着眼睛,不会吧?你不会真的生气我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见你,可那是有原因的……”
“你不能这么小气,我无聊死了,这个老式病房……”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像隔着一堵浸水的墙。羿终于射下了九只金鸟,贺兰烯第一次觉得夏天也可以这么安静,安静得像羽毛烧糊了粘在天上。
她真的有了一双拥有魔力的鞋,哦,铁的。
硬,硌得脚踝生疼,走路哐哐响,像在敲打一块没烤熟的蛋糕胚。
她放那匹野马走了,说是野马,它的确天性爱自由,有着拯救世人的春秋美梦。
但它只会一棒子打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头冲撞过去。
一头冲撞过去。
贺兰烯于是踩着铁鞋来到了珀尔东洲,年少的她站在街口,觉得这里的每个房子和建筑物都是怪兽,而她,则要当征服这一切的英雄。
然后,天上飞过一架架飞行器,天上掉下来了一只鸟。
一个人,一个血族,一个傻笑又别扭的贺兰羽,他眼睛亮晶晶的问:“你是我远道而来的妹妹吗?”
哥哥…她在搞懂‘贺兰烯’是叫自己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贺兰羽的名字与意义。
贺兰烯也眼睛亮晶晶的无比确认说:“那你就是我远道而来的哥哥了。”
*
周围有很多声音,但现在都已远去。
消毒水的气味不再像陈年的烟灰生锈又尖锐,很显然,这是一间崭新的病房,有个人为她打开了香氛机。
“贺兰烯,你真的好能睡呀。”
声音很近,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百无聊赖的腔调。
她彻底睁开眼,模糊的视野聚焦。
贺兰羽坐在床边一张看起来过分舒适的扶手椅里,两条长腿没个正形地交叠着搁在床尾的金属栏杆上。
他没看她,正低头用指甲锉磨着他那几根手指。
“你是不是看阿祈没来,就怠慢我?”他终于抬眼,玻璃弹珠似的眼珠扫过来,没什么温度,也看不出多少“屈尊降贵”的诚意。
贺兰烯没接他关于“生气”或“怠慢”的话茬。
她喉咙干得发紧,视线越过贺兰羽的肩膀,病房里异常“热闹”。
不是人,是车。
好多辆造型简洁得近乎冷酷的推车,无声地停在墙边车上堆叠的东西琳琅满目,透着一股“不差钱但完全不过脑子”的气息:
大部分是贺兰烯闻所未闻的食物,以及一大袋…超市里最普遍的那种切片吐司面包。
“看我干嘛?我怎么知道你吃不吃得惯珀尔东洲的食物。”
贺兰烯移开目光,又一眼看到镶着细钻的洗漱套装,旁边是十几支不同品牌、不同功效但包装都花里胡哨的牙膏。
高级定制香水散发着冷冽的味道,混合着旁边一大桶家庭装洗衣液散发的浓郁花香。
一次性纸杯堆得像座小山。
贺兰烯:“…哥哥,这里真的能让我这个病人洗衣服吗?”
贺兰羽理直气壮:“那就打包带走啊,那些也是,你要喜欢就都带走。”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车最新款的折叠式沉浸游戏模型机,它们旁边散落着几本封面是狰狞鬼怪的廉价口袋小说。
一个精致的永生苔藓微景观,和一盆看起来蔫头耷脑的、快渴死的绿萝挤在一起。
角落里还塞着几个毛绒玩具,更别说毛绒玩具的手指还圈着戒指。
显然是贺兰羽的手笔。
用最高规格的病房,塞满最高级和最廉价、最实用和最无厘头的东西,完美诠释了他对照顾妹妹这件事的理解:
钱要花到位,东西要堆满,但具体堆什么?看小说,也看看璞洲的生活新闻类报纸。
“傻了?”贺兰羽放下指甲锉,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苍白的脸凑近了些,“感觉怎么样?脑子没被感动坏吧?”
“没坏。”贺兰烯声音沙哑,清了清嗓子,“水,趁着我还能喝水。”
贺兰羽“哦”了一声,动作有点生疏地在最近的一辆推车上翻找。
他掠过金光闪闪的漱口杯,在一堆一次性纸杯里精准地抽出一个,又从一堆顶级矿泉水和功能饮料里拎出一瓶最普通的纯净水,拧开,递过去。
动作算不上流畅,带着点“该这么做吗?好像是吧?”的迟疑。
贺兰烯接过水杯,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
她小口喝着,目光落在贺兰羽脸上。他眼下有点青灰,皮肤似乎比平时更透一点,像蒙着一层薄霜。
“你呢?”她放下杯子,问得直接,语气没什么起伏,“哥哥这次返祖期…这次,没出现什么意外吧?”
贺兰羽笑着后仰,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扶手椅的面料。
“还行。”他吐出两个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补充,“爪子没收住,挠塌了我妈很宝贵的一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窗帘都被我丢进了垃圾桶,我要是个普通的血族,应该都会死吧。”
他语气平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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