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烛火在无忧阁内轻轻跳跃,将顾今朝专注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放大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凝。上林苑的地图铺满了桌面,山川河流、林地草场、甚至往年搭建观礼台和营帐的区域都被细细标注。
她的指尖正点在一处名为“长陵谷”的险要峡谷,眸光锐利如针,脑中飞速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李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郡主,宫里的李昌公公来了,陛下急召您入宫。”
顾今朝指尖一顿,缓缓从地图上抬起眼。霞光早已褪尽,窗外是浓重的墨蓝夜色。这个时候急召?
她面上看不出丝毫意外或惊慌,只平静地将地图卷起,放入特制的铜筒中:“备马车。”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比往日更显空旷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结着帝王的威压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文昌帝萧瑾并未如往常般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宫阙轮廓。一身常服紫袍,金线绣成的团龙在烛光下隐隐流动,却衬得他背影透出几分罕见的孤寂与疲惫。
顾今朝敛衽行礼,声音清冽平静:“臣女顾今朝,叩见陛下。”
萧瑾缓缓转过身。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深沉,但眼底深处那份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却未能逃过顾今朝的眼睛,有关切,有审视,有帝王惯有的算计,更有一丝……近乎无奈的愧疚。
“平身。”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目光落在顾今朝过分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身子可还好?昨夜之事,朕已听闻,让你受惊了。”
“劳陛下挂心,臣女无碍。”顾今朝垂眸应答,姿态恭谨,语气却疏离得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
萧瑾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殿内只闻烛火哔剥之声。
“今朝,”他终是开口,声音放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的……或许是真切的关怀:“朕知你心志坚定,欲为你父亲正名。但‘春日之征’并非儿戏,上林苑地阔林深,骑射竞逐间,难免有不可控之风险。你……”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自幼体弱,若觉勉强,不必强求。太后那边,朕自有道理,可为你周旋。”
这话,像是一种保护,一种来自帝王舅舅的,迟来的温情与让步。
顾今朝缓缓抬起眼睫,星辰般的眸子直视着文昌帝,那目光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能看穿所有伪装的锐利。
“臣女,谢陛下隆恩。”她先是一礼,随即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大殿里,也敲在萧瑾的心上,“陛下好意,今朝心领。陛下能顾及臣女安危,臣女感念。”
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冰冷的清醒:“可,陛下岂会不知?自臣女与母亲归京那日起,自父亲那柄‘重现江湖’的佩剑成为饵料那刻起,风暴便已掀起。之前慈安宫对峙,昨夜公主府刺杀,今日四门悬尸……太后娘娘在臣女手中接连吃亏,失了颜面,更被流言所困,如今的今朝,早已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微微向前半步,烛光在她瓷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那双酷似顾白衣的眼眸中,燃着冰冷的火焰:“五日后的‘春日之征’,于某些人而言,正是天赐良机。林深草密,‘意外’丛生。纵马惊厥、流矢误伤、甚至是毒虫猛兽……只要布置得当,足够让一个‘病弱’的郡主悄无声息地‘意外离世’。届时,只需对外宣称康宁郡主旧疾复发,药石无医,谁又能深究?既能拔了眼中钉,又能全了太后慈爱、陛下体面,岂不是一箭双雕?”
她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带着一丝讥诮的冷意。
萧瑾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搭在窗棂上的手微微收紧。顾今朝所言,正是他心中所虑。他身在其位,看得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肮脏算计。
“陛下顾全大局,有诸多不得已,无法即刻还臣女父亲与十万神武军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臣女明白。”顾今朝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陛下给不了的,臣女自己来取!他们泼在我父亲和十万英魂身上的污水,他们所窃取的荣华富贵,他们所犯下的累累罪孽!他们所流的每一滴血,我顾今朝,定会让他们百倍偿还!曝于日下,无所遁形!”
少女清越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铿锵意志,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凭什么?”她诘问,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这帝王的枷锁,“凭什么保卫山河家国,马革裹尸者要蒙受不清不白之冤,尸骨无存?凭什么玩弄权术、通敌叛国者却能高坐明堂,心安理得地享受万民供奉,锦衣玉食?皇舅舅——”
她忽然唤了一声近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晚辈的痛楚与质问,却又瞬间被冰冷覆盖:“你的好意,今朝领了。但你忘了,我父亲是顾白衣!我是顾白衣和萧明月的女儿!太后、苏鹤卿、上官愁的那些魑魅伎俩,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他们想玩,我便奉陪到底!”
那一瞬间,萧瑾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少女挺直的单薄身躯后,恍惚间重叠上一个白衣飒沓、笑意恣意飞扬的少年身影。那是曾与他月下对酌、击节高歌、约定要一文一武共辟清平的顾白衣!是那个惊才绝艳、用兵如神、却最终湮灭于北境风雪中的少年将军!
巨大的酸楚与愧疚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喉间哽得厉害,所有关于江山社稷、朝局权衡的话语,在那双酷似挚友的、燃烧着纯粹复仇火焰的眼睛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他知道他劝不住这孩子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许年岁:“朕……知道了。你……去吧。万事……小心。”
这一刻,他不是执掌生杀予夺的帝王,只是一个对故友心存无尽遗憾、对命运感到深深无力的普通人。
顾今朝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冰封。她敛衽,行礼,转身,一步步退出紫宸殿。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与颓然。
站在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她的面颊。顾今朝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眸中闪过一丝几乎看不清的波澜。
她方才在帝王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确实看到了真切的怜色与那深不见底的无奈。是啊,坐在这把龙椅上,看似九五之尊,睥睨天下,实则步履维艰,每一步都是万丈深渊。文武百官,世家大族,边境安危,家国大义……无数股力量拉扯制衡。一步踏错,便是史书工笔,万世唾骂。
这龙椅,又何尝不是天下最冰冷孤寒的囚笼?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那丝微不足道的感慨压下肺腑。无论萧瑾有多少无奈,都不是她止步的理由。父亲的血不能白流,十万英魂的冤屈必须昭雪。
这条路上,她早已没有回头路,亦不因为任何人的“好意”而动摇。
紫宸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帝王那份沉甸甸的疲惫与无奈隔绝在内。顾今朝独立于冰凉的汉白玉阶上,夜风拂起她鬓边散落的几缕青丝,带来宫中特有的、混合着檀香与尘土的冷寂气息。
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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