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萧曼是背着父亲夜里偷偷出发的,她高热持续未退,此时独自站在宁平大营外已是精疲力竭。

但在诸多明军的众目睽睽下,她丝毫不能表现出分毫的怯懦和弱小,仍旧昂首挺胸站在辕门外。

前来相迎的自然是明蔚的副将木良畴,除此外她还看见几个穿着檀原官服的文人,却也不相识。

木良畴匆匆走近,才发现来人并不是明蔚要见的秋世博,却是一袭红衣的熟悉面孔。

这样的变故让他不知如何应对,在周围小吏们的议论声中,他赶忙差了两个人去营帐中汇报给明蔚。

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招呼她,强硬对待与明蔚此前做法相悖,态度柔和又未免过于谦卑。

于是他走近时习惯性地打着官腔:“久仰秋将军大名,不想我们这么快又见了。”

秋萧曼没给他多少好脸色,只轻轻一瞥,冷厉回应:“却也不是我想见,而是迫不得已!”

这话噎的木良畴无话可说。

要说她说得气话倒也不像,能只身前来,还就是替代了父亲,迫不得已的选择。

木良畴让了一步,按明蔚之前交代的,做足了面子迎接来者。

瞧他让开路,秋萧曼即便知道这是场不折不扣的鸿门宴,却还是向木良畴果断交了手中红枪,提步朝通路尽头的巨大帆布营帐走去。

然而她还没走两步,却看主将营帐里突然疾步走出个人。

那人带着张五官平直的金质面具,肩吞两个龇着獠牙的狰狞睚眦被披肩垂下的两条坠着翠玉的裘领衬得逼真,身上的精致金鳞铠甲随走动发出清脆碰撞声,衬得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加健硕挺拔。

秋萧曼忽然缓了步子,整个人陷入极度戒备。

金甲覆面——这个人就该是传说中那个极其残暴且素未谋面的檀原大将,明蔚。

也正是这个人,让妘坤沦落至此。

萧瑟的风将大营内数个营帐的帆布吹地闷闷响,秋萧曼却感觉不到吹打在脸上的干涩和寒冷,只剩下满腔热血专注地抵抗着越走越近的敌人。

一金一红。

夺目的两个色彩在贫瘠的土色中缓缓靠近,吹起的风沙在两人间飞舞挑衅,藏着激发矛盾的企图,让整个大营都陷入前所未有的肃然对立中。

直到明蔚走近,也不知是他挡住了风沙,还是风沙惧怕地逃走了,秋萧曼才觉得被吹乱的碎发缓缓落在脸颊和额角,让她看上去没再有剑拔弩张的气焰。

“秋将军。”

明蔚主动开口。

他语气平淡无奇,没有过度尊重更无不敬,就是不冷不热的清淡态度,不透露分毫情绪的小心翼翼。

秋萧曼没想到他声音竟是这般清越且饱满,金石之音透着毫无阴暗的磊落和坦荡。

她以同样态度回应,只不过并没说话,而是抱拳代替。

肃穆的容颜却总让人想到势不两立四个字。

明蔚并没急着做什么,只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看她,缓缓负到身后的手依旧纵着拇指在虎口反复摩擦。

这样的审视让秋萧曼觉得他此刻应该在观察,可能同她一样警惕。

“二殿下在营帐。”

明蔚又主动开口,这一次语气却温和不少,他主动侧过身让路,“秋将军这边请。”

这般态度倒与秋萧曼预料的不同,实属礼遇了。

她对此颇感惊奇,毕竟她替父亲前来并未知会任何人,这对明蔚来讲无疑是个言而无信的做法。

她本以为会激怒这个战无不胜的人,甚至已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却不想他胸襟广阔?竟没追究?

亦或,他先礼后兵?等着用妘坤的命胁迫?

只是,为何亲自来迎?甚至无所谓此刻的风沙漫天?

秋萧曼心中忐忑,却仍旧在他陪同下朝门帘大敞的营帐走去。

先红后金逐渐穿过三层门帘。

随着门帘落下,耳边呼啸的风瞬间栖止,取而代之是柔软的暖意卷着清新的木香扑面。

没等秋萧曼看清帐内布置,就听左手边忽传来一声极其脆弱的气音,但声音太小她没听清内容,仅下意识瞧过去。

就见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穿着件破烂的皮袄杵在个稳定的烛架旁,他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弯弯曲曲的无力腰身还不如烛架立得笔直。

两人之间隔了不到十步的距离,她依稀能闻到那人身上飘来的骚臭。

秋萧曼迟疑地又多看了两眼,却也不好分辨明蔚让这人站在这的因由,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把向来在意洁净的妘坤和他联系到一起。

明蔚后脚跟进来,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正好停在能挡住秋萧曼视线的位置,他依旧温声:“秋将军一路辛劳,我已备好餐食,还请笑纳。”

笑纳?

别说秋萧曼了,就连跟进来的木良畴对明蔚说出的这两个字都倍感震惊。

然而秋萧曼先他一步做出反应,果断拒绝:“不必,我要见殿下!”

话才脱口,营帐边角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嗓子嘶哑的气音。

但明蔚挡着她视线,她也不好探看究竟,只听明蔚笑了一声,又说:“你们二殿下可能没准备好见你。”

秋萧曼掀眼盯着他,颇为质疑。

跟在旁的木良畴当即明白了明蔚的暗示,趁着两人交谈之际,他立刻走去帐角与烛架旁的人说了什么。

明蔚宽肩挡着,自是令秋萧曼没注意到木良畴的动作。

他向前展臂,又劝:“秋将军不妨歇歇吧?荣邸到宁平最快也得一日半,秋将军这时候到,想必是顾忌二殿下的安危才半夜匆匆上的路?”

也不知他此时说出这般揣测又是什么用意,秋萧曼摸不着头脑。

没等她反应,木良畴就跑回来在明蔚耳边耳语了几句,明蔚点头时才再次规劝:“请吧秋将军?稍后我就差人将二殿下请来。”

话都说成这样了,秋萧曼没再坚持,朝着营帐内低于主将高座的客座走去。同时她余光注意到那个方才站在角落的人在木良畴带领下拱肩缩背地匆匆走了出去。

这不免让秋萧曼想到明蔚缴获的俘虏。

“明将方才在用刑么?”秋萧曼走到一处离炭火近的位置,落座。

明蔚并未去高处,而是跟着在她身边坐下,碳夹挑了挑铜盆中木炭,使其烧得更旺。

“喂人吃饱肚子,算是用刑么?”

“什么人还需要别人喂食?”秋萧曼又朝方才那人呆的地方瞅了眼,“除非是想让他吃些不能吃的,才会如此粗鲁!”

“秋将军这么想我。”明蔚语气依旧平淡,只不过这话说的秋萧曼深感不解。

秋萧曼:“明将在意别人怎么想你么?”

明蔚语气依旧柔和:“虽然不在意,却也不喜欢张冠李戴的事发生。”他放下碳夹,将身子都扭过来看秋萧曼,“秋将军对我的看法仿佛有偏颇。”

这样的解释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秋萧曼冷笑:“明将先前封山追杀我,后又私自扣留我朝王族,还单请我父亲来赎人?我也想问问,如此作为叫我如何公正?”

这句话更像在数落他的罪行。

明蔚迟疑,喉头滚了下,“封山?我并未追杀秋将军。”

秋萧曼凌厉地审视着他这句谎言。

明蔚别开脸,心虚似的:“是追捕逃犯,又听说山上有狼,才怕逃犯被狼吃了,毁掉证物。”

信口雌黄!

秋萧曼又问:“那又为何扣留我朝王族?听说就连妘贵妃都写了密信请求放人,明将却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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