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意神色愈发凝重,捧着白玉龙环,一动未动。
飞鸟巡空,长风开路。
暖日渐渐行至高空,榷城中不少游湖的公子小姐们带着奴仆行船,碧湖飘着来来往往的画舫。
丝竹琴声同波澜相撞,水波绘出渺渺江南。
画舫停泊在岸边,奢贵华丽,分外安静,不少游过的舟船里,有人探出头来,往画舫上打量。
却只能瞧见戴着幕篱的青年如鹤竹般立于栏边,不知在因何而出神。
不多时,冬日赴南的排雁敛翅而下,贴着碧湖水面而过。
耀耀明日好不容易行到苍穹至高处,不知何处飘来层层乌云,天光乍暗。
“轰隆——”
沈持意闻声抬头。
举目望去,整个湖面立时蒙上一层朦胧轻纱,水面盛开数不尽的涟漪。
他隔着一层幕篱垂落的白纱,眼前更显模糊不清,好似置身虚幻梦境。
下雨了。
吹拂而过的细风顷刻间裹着泠泠水冷,漠然眷顾四方。
可这冷风蔓延至沈持意身前,被男人给他留下的玄色大氅谢绝,没能给沈持意带来一点寒意。
他紧握白玉龙环。
玄氅温暖,可这温润美玉着实太过凉手了。
-
晌午时分。
烟州太守府。
寒冬江南依然烟波如画,雨幕浇出连绵淡雾。
太守府坐落于通怀夜市后方,依山傍水,前倚街坊,正藏在雾帘之后。
茫茫大道,唯有稀疏来不及归家的人影狼狈行于雨中,入目所及,正月十六的长街骤然没了人声。
一辆轻简马车穿雨疾行而来。
马车停于门前,披蓑戴笠的赶车人回过头,掀开帘幕:“大人?”
车内仅有两人。
玄布蒙眼的男人端然静坐,先前和沈持意交谈过的绯衣男子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地坐于一旁。
那绯衣男子摸索着掏出一封拜帖。
是帝都世家子弟时兴的桃花笺纸封,正中间款款落着“楼轻霜”三字。
拜帖没有封死,里头空无一物。
这是一封空白拜帖。
绯衣男子递出,对驾车的护卫说:“先去敲门,把这个拜帖递进去,说周溢年陪同小楼大人前来谒见太守。”
“是。”
护卫不敢怠慢,将拜帖藏于蓑笠下,过雨淌水疾步离去。
人走开了,马车沉浸,无声浸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周溢年转头看向楼轻霜。
四下无人,男人卸下惯常挂于面容之上的温雅,下颌收紧,双唇平展,遮目玄布衬得面色略微苍白,仿若无心无情无义的修罗像。
方才画舫上,那位瞧不见面容的苏涯小公子在侧时,周溢年还能谈笑风生。
但苏涯不在了,他和姓楼的在狭窄马车里相对而坐,话憋了一路,至此都有些踌躇。
周溢年欲言又止许久,一撇发尾,呼了口气,定下心,看了一眼楼轻霜腰间——那里多了一个楼轻霜从来不会佩戴的香囊,还有……
“锦袋怎么空了?”
“送人了。”
果然。
“……送给那个苏涯了?”周溢年头大了,“小楼大人,你从前从来不让人近身,我还道你不喜声色,原是不喜女色。两位独处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转眼连锦袋里的东西都送他了,那东西可是、可是……哎,昨日正月十五,你们是不是……”
他愁眉苦脸的,“也好。看来你已经决意要直接带他回帝都。但……但会不会还是太草率了?你想清楚了?一个苏家旁支,出门在外连同仆从都白纱遮面,查都不查就直接——”
“我几时说过不查?”
周溢年一噎,恍然大悟:“你今晨派走的几个人——是去岭安苏氏的?”
楼轻霜默然。
周溢年提起来的心不仅没有放下,反倒悬得更高了。
他们手底下真正知根知底能放心用的暗卫其实没多少,正事还没办完,楼轻霜居然一下子派出好几个,只为干这么一件私事……
这哪里是太草率了没想清楚,这是想得太清楚了。
周溢年张口欲言。
这时,太守府门大开。
前去叩门的护卫快步跑回来,牵着马车来到府门近前。
府门两侧已立时站了好些人,当中站着一名面相憨厚和善的常服老者——烟州太守,楼禀义。
马车幕帘掀开的那一刻,男人嘴角微微勾起,面上所有淡漠倏地消失殆尽。
楼禀义焦急等在马车前,却见年轻男子在周溢年的搭手下,温吞下车。
护卫开伞,雨水自伞沿散开滑落,圈出一层雨幕。不似伞遮雨,却似雨怜人。
男子稍稍弯腰执礼,嗓音如熹微晨光般清和:“可是四伯在前头?”
楼禀义一惊,赶忙托着眼前人手臂,将人扶起。
“我不是小公子本家叔伯,当不起小公子这一声四伯。”
待到楼轻霜抬头直起身,楼禀义又是一惊:“小公子的眼睛怎么了?”
几人往里走,楼轻霜不疾不徐,面上挂着笑意,道:“四伯位居太守,又是族中长辈,不必生分,喊我表字便好。”
进得前堂,楼禀义关切问道:“饮川,你这眼睛……年节时分,我还听闻你染了风寒告病在家,如今怎么会在烟州?还变成这样?”
男子端坐一旁,虽蒙着眼睛什么也瞧不见,却不慌不忙,仍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我并未感染风寒,年前便来了烟州。风寒只是告病的说辞,帝都无人知我在此。”
“怎么不早说!?”
楼禀义猛地站起,走到门前吩咐:“闭门谢客,今日来了什么人,但凡传出一点风声,守门迎客的尽皆给我打死裹席扔了!”
下人们纷纷垂首道:“是!”
随即合上门,全都退下了。
“哗啦啦”的暴雨隔了一层门扉,随风而走。
四下无人,楼禀义才回身,也不坐回去,老脸皱成一团,紧张道:“朝廷五品以上官员不告而秘离都城,本就是大罪,你还告病私下来烟州,这可是欺君啊!”
楼轻霜镇定自若地坐在茶案旁,正接过周溢年递去的热茶。
楼禀义负手来回疾走。
“——这些时日以来,还有什么人见过你!?”
正待喝茶的人指尖一顿,捏着的盏盖滑落,撞到杯沿,送出一道细微的清脆碰撞声。
声响很快淹没在暴雨嘈杂声中。
他脸上的冷色仿佛也随着一刻不停的水流飘荡而走,转瞬即逝。
“四伯问何人见过我……是要干什么?”
“自然是怕此人走漏了消息,我去替你善后一二。”
楼轻霜缓慢碾动盏盖。
周溢年观楼轻霜脸色,心中暗道麻烦。
这数月来待在楼饮川身侧的,可不就只有那个苏涯苏公子?
楼饮川的君子面具戴了二十年,私下里都经常摘不掉,眼下居然因为楼禀义问及那个苏涯,连他都能瞧出一瞬间的不对劲。
好在楼禀义心思不在此,谈话间并没有看人神色,只有来回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比雨声还要嘈杂烦人。
周溢年收回目光,假意悠然倚着茶案,轻笑一声,适时道:“楼太守莫急,欺君大罪,就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干不出来啊。饮川秘下江南,是奉了圣意,有白纸黑字的密诏在手,没事。”
楼禀义一愣,脚步一顿,立刻看向楼轻霜。
楼轻霜神色淡淡,捧着茶盏,浅抿一口,处变不惊,闻言不躁。
晚辈沉静从容,长辈倒是抓耳挠腮。
楼禀义尴尬拢袖,不自在地坐回木椅。
“四伯,容我慢说。”
楼轻霜放下茶盏,“年前我奉命秘下江南,办完差事,正待折返帝都,返程之时却遭人暗算,同溢年还有护卫失散。可我当时伤了眼,寸步难行,不得不在榷城养了许久,多亏昨日溢年带人寻到我。”
“当真伤到了眼睛!?”楼禀义又是一急,“周太医……”
周溢年还未搭话,楼轻霜又道:“眼疾无甚大碍,四伯不必担忧,还请不要将我眼疾一事修书告知我爹娘,以免他们忧心。”
语气温和,令人身在冬日,却如沐春风。
楼禀义袖袍一挥:“自然。你这孩子,自小便让人省心,处处为人考虑……那你这差事……?”
“我早已写了密折,遣人密送回宫中交差,之后才出发遇到了劫匪。算日子,密折应当早就呈见天颜了,万幸没有耽误差事。”
“那就好,那就好……”
“但我已经耽搁许久,还需尽快赶回。”
楼轻霜慢条斯理,“临走之前登门拜访,是有一事拜托四伯。”
话音未落,一旁,周溢年已经自袖中拿出一叠纸来,接着楼轻霜的话,说:“我们已查出劫道歹人的身份。”
他递到楼禀义面前,摊开,入目所及是一众写着姓名的画像。
“这是那些歹人的姓名画像,他们应当不知我们身份,只是劫财正好劫到了钦差。我们此行带的人手不多,又是奉了密旨,不能声张,查到人之后没有去抓——这些人恐怕还得麻烦楼太守处置。”
楼轻霜轻轻颔首。
楼禀义只扫了一眼那名单,便郑重收好。
“捉拿劫道匪类本就是府衙分内之事,小公子放心。”
楼轻霜缓缓起身:“多谢四伯。既如此,我该赶回都城了。”
楼禀义赶忙跟着起身送他。
屋门敞开,愈发浓烈的雨声疾步而来。
轻风在前堂打了个卷,掀动衣摆发尾,送来透骨冰寒。
年轻公子缓步迈过门槛,身后,太守府门徐徐合上,发出一道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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