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妈车上找到的吗?”愉琅拿起紫色烟盒,问。

“嗯,我那时候看爸跪在地上哭,又看到副驾放着烟盒,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拿来藏起来了。“他说,“我之前看到妈跟别人抽同一根烟,她让我保密,但其实爸早知道了,他只是没想到我也知道。”

“手套戴上。”愉琅拍他一下,“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爸成天问她,你怎么不带戒指,你又去哪儿了,为什么这次要走这么久。”

愉琛点头,“记得。”

“我哪会儿觉得有我爸这种黏人精在,妈每次出差根本走不踏实,我还怪他。”她说,“我没想过是这样,更没想过你不仅知道,还帮爸瞒着。”

“我没想那么多,我那时候就只希望大家都不知道。这样不论妈有多想走,都没法开这个头。自私吧?”他苦笑着说,“妈出事那天,应该是真想离开了。”

愉琅忽然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他说。

“跟你说,不是跟妈说。对不起。”

愉琛戴着手套,握住她的手,“算承认吗?我更像哥哥。”

“这仨字一般不具备法律效力。”愉大律师说。

她将烟盒放回去,站起身,忽然说:“有种说法是,人长大后,往往会更像自己最不认同的那位家长。”

愉琛笑了:“你哪儿像爸啊。”

“我更不认同妈。”她说,“我总是觉得她不负责任,对我们。但我们反倒更喜欢她,因为她带我们就是去玩儿。”

愉琛没说话。

“你呢?”

“跟你相反。”他说,“我觉得爸总是在抱怨,因为各种小事跟妈吵架。现在想来,他可能是没安全感吧。”

愉琅问:“你忽然回来干嘛的?”

他实话实说:“先走回来,才能走出去。”

她忽然笑了:“你不像爸,你比爸勇敢。”

愉琛倏尔松了口气,呵气变成白雾,他弯弯嘴角:

“你也不像妈,妈从不道歉。”

两道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朝着远处走去,踩雪的咯吱声也越来越轻。

白芦墓碑前又落一层薄雪,空荡荡的紫色烟盒静静地躺在原地,等待被覆盖,长眠。

/

愉琛看到沈勇被抓的新闻时,沈棣棠也看到了,沈勇那张照片太显眼,想忽略都难。

再加上,当初办案子的检察官姐姐专门打电话来告诉她。诈骗公司的法人是她,当初在案件的定性上,检察官姐姐帮了很多忙,她才不至于替沈勇坐牢。

检察官姐姐说,沈勇涉及的案子极多,追回脏款数额也极高,她还出去那些钱,有很大几率还给她,就是得等。

挂断电话,沈棣棠没什么兴奋快意的感觉。

她从没想过沈勇会有被抓这天,她还以为自己会非常激动,甚至冲去上海郊区放鞭炮庆祝呢。

她反而有些低落。

一方面是,大快人心的追捕发生在她还清债务后,她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另一方面,她不知道季灵芝会不会看到。

一开始是担心她看到,后来演变成另一种担心。她没看到就算了,如果她看到了,但并不在乎呢?

那她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壮举,就这么被她无视掉吗?

她觉得,季灵芝要是骂她一顿或者随便说点什么,她都能立马就不纠结。可直到圣诞节前,季灵芝都没找她。

“你不是去愉琛家吗?带琛琛干什么?”陈尔欣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坐在餐桌上看账。

“首先,那不叫去愉琛家,那是开工团建。”沈棣棠牵着琛琛往外走,“晚上我就不来了,在你这住得乐不思蜀,得回去收收心。老丁头说我再不去画室,就把我东西扔出去。”

陈尔欣抬头问:“包括你那几斤存货白颜料?”

“嗯。”沈棣棠凝重道。

“那可太严重了,你快去。”

“哦对了。”二仙从椅子上跃下来,翻出个红彤彤的小帽子,给琛琛戴上。

肥狗岿然不动,完全配合,因为狗不在乎。

“圣诞帽?还挺合适。”沈棣棠笑,肥狗像个超重圣诞老人,“哪来的?”

“圣诞节嘛,给门店最漂亮的柚子戴。”

“好的。”她扯扯牵引绳,“走了走了,漂亮的......胖柚子。”

二仙扬声喊:“开我车走——!”

沈棣棠也没跟她客气:“好!”

大概是上次玩得太嗨,这次开工趴也定在愉琛家。他家其实没什么娱乐设备,这次大家各自带了装备,桌游、小型卡拉OK机、Switch...什么都有。

沈棣棠来得很晚,走进小洋房的时候,人基本都到齐了。她某一刻忽然觉得这里其实很宽敞,能容纳下那么多人。

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她总觉得洋房是很小很小的一栋楼,像蛤蜊的外壳一样,紧密又安全,只能装下两个人。

哪怕有这么多人,愉琛依然是那个一眼就能捕捉到的角色,他坐在沙发上和王导说话。看起来没有上次那么瘦削,隔着衣服能看到薄肌,状态不错。

她悄悄松口气。

那天的冷雨中,她话说得很绝。

那一刻她沮丧也无力,带着某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慌乱,显然伤害到他。见过编剧后,误会解释清楚,但深层次的感受没变,甚至更糟。

连酥酥都能一语中的,指出愉琛和她有同样的困境,可恋爱时的她怎么没有察觉?

就连十七岁的沈棣棠都能明白,可十八岁还有后来的沈棣棠,怎么都视而不见?

也许她和愉琛是这个世界上最契合的两个人,但也是这世界上最无法相处的两个人。

这么想着,她深呼吸两次,才压住翻涌出的无助。

她心绪平静不下来,牵着肥狗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盯着我干什么?”愉琛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粉色的液体,“喝吗?”

沈棣棠接过来抿一口,酸酸甜甜的,有股草莓味,但没有酒味。

“这是酒?”

“不是。”愉琛指指桌上大瓶装的O泡果奶,“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哦。”

给她递了一杯儿童饮料之后,愉琛没跟她说别的,回去跟王导聊天了。

沈棣棠盯着他背影,想起他刚才的话又移开视线。

其实刚才应该抓住机会跟他道歉的,沈棣棠想。

为那天,也为误会。

但时机这个东西,错过就很难再抓住。

坐在那又会忍不住朝他那边看,她干脆站起身,漫无目的地晃。

小洋房有五个房间,二楼三个,楼下两个。楼下那俩被玩桌游的人占了,楼上朝北那间传出鬼哭狼嚎的歌声,朝南的两间一间是卧室,关着门,没人进。

另一间,是以前的画室,也关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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