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姜应那么厉害,那她也被放逐到了逐蜚泽了吗?”孟延祈问道:“姜氏比寻常人族寿命都长,她是不是还活着?”

要是姜应还活着,那姜氏就还有希望,烛国也还有希望,全天下苦于穹天上神的人妖仙……就都还有希望!

“穹天上神怎么可能放任会动摇他权柄的人存在?”秋娥陛下冷笑,一字一句道:“姜应被斩于扶丘山,身首异处,挫骨扬灰。”

她顿了顿,沉声道:“听说她……是主动赴死的。”

“姜氏和神斗了三十年,早已耗空了所有,他们……没能赢。姜应不想拖着族亲乃至是整个人族陪葬,她向穹天上神许诺,只要神放过她的族人,她愿意自囚于逐蜚泽,千年万年,生生世世。可是神才不会放走他的心腹大患。”

神要姜应死,姜应答应了。

可神偏偏要选在扶丘山这个姜氏的地盘上动手。他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是在家门口杀了当家人。

他就是想让姜氏知道,胆敢挑战神的权柄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要姜氏再也不敢生出半点异心。

可这世上多的是硬骨头,赶尽杀绝,只会让人奋起反抗。

那一战,姜氏赌上了所有。

然后,他们就变成了逐蜚泽里的一头头妖兽。

“再后来的事……手札上就没有再记录了。”秋娥陛下说:“神应该也是知道自己的做法太卑鄙吧,才悄悄抹去了世人的记忆。从此人们只知姜氏归隐山林,却不知道世间的第一支人族,早已不再是人。”

姜萤听着秋娥陛下的讲述,手指死死地嵌进指甲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愤怒到像是心要从胸膛里生生撕裂开,撕成两半,再撕成一条条的碎肉……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消解她的愤怒。

她突然就懂了姜青渺面对七十二仙时的眼神。

那种讥讽的,不屑的,再夹杂着如同火山喷发一样的恨意。

生死仇敌,怎能不恨?

姜青渺隐藏得很好,好到姜萤也不过是在某个瞬间捕捉到她一闪而逝的神情。姜萤甚至难以想象,姜青渺是怎么样在这样的豺狼虎视里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待着,蛰伏着。

她不由得更加担心起了姜青渺。

按照穹天上神的性格,他会不会也杀了她?!

姜萤的呼吸更加急促了起来。

只祈祷姜青渺还能再撑一阵,撑到自己揭开过往的谜题,找到解救姜氏的办法。

“我猜测,或许神也从姜氏的反叛里学到教训了吧。从那之后,他就做得不那么明显了。让耀国吞斌其他国家这事,他就按耐了几百年才徐徐图之,不让人看出他的手笔。”秋娥陛下沉吟道。

“但再隐蔽,也会有破绽的吧?”孟延祈嗤笑一声:“我还道为何焚川河近些年常常泛滥,却十次有八次都是烛国受灾。原来……原来……”

“祈儿,听到这里,你还要去焚川吗?”

秋娥陛下的目光复杂,她既希望孟延祈不要去,安稳度日,不要陷入和神虚无缥缈的抗争里。可她又知道,当贪婪的大手遮蔽天地,没人可以幸免。

作为她的儿子,他有太多要担的责任。

孟延祈不答,只问道:“娘,你不是说过,神的耳目通天,任何人只要谈起他,他就会知道吗?我们这样议论他,他肯定已经恨上了。”

秋娥陛下说:“祈儿,不怕。娘的书房里有先祖留下的秘法,神探照不到这里。你不要冲动。”

烛国先祖的手札能保存那么多年,依靠的就是那一道可以在神的眼皮底下隐蔽的秘法。

孟延祈却笑了笑:“娘,即便他听到了,我也没有怕。”

“没有怕”三个字如同高温炉窖里迸炸开来的瓷器,在混沌和炙烤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要能破开这炙热的火炉……玉碎,又何妨?

书房之外的残阳连最后一丝光线都收束进黑夜之中,母子二人相互注视着对方,久久难言。

“儿啊,我的儿。”

秋娥陛下笑起来,眼中却泛起光亮。那笑似苦,又似甜。

在这一片静默里,孟延祈又想起姜应。他不甘心地问道:“那姜应就这么死了吗?她不是天道预言的弑神者吗?”

秋娥陛下答道:“三界六道,厚巫之地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踪迹。有人说,神已经连她的魂魄都一起粉碎,也有人说她降生去了别处,总有一天会回来。”

“那我就等她回来!”

少年的眼眸霎时间被火光点亮,无比郑重地许下诺言:“就算焚川水流干,扶丘山倾倒,我也等她。”

生生世世,永不停歇。

“咚咚!”

“咚咚!”

这一刻,姜萤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又全身的血液都沸腾——

她曾经问过的,问过孟延祈,为什么总是纠缠着她不放。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等了很久的人。”

“我可没有让你等过。”

“真的,是真的等了很久。”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为什么等?”

“When,How,Why,Where,总要拿出点证据来吧。”

“不记得了。”

“不是等了很久吗?”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啊,想不起来了,没办法。”

回想起曾经两人的对话,这一刻,姜萤连呼吸都忘记了。

许许多多细枝末节在这一秒钟如同洪水一样朝她冲过来,把她淹没——

山神大白和她说,有很多人等着她,让她回去。

姜青渺说,她迟钝到几乎是木讷。

七十二仙对她横眉冷眼,恨不得立刻把她挫骨扬灰。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姜氏族人……他们还会如此忌惮她吗?

她真是!……她真是!迟钝到天怒人怨!!

姜萤的手重重捶在心口处,用力到几乎快把胸腔掏空。

可或许有些可能她不是没想过,是她不敢想。

她不过活了二十三年,连领导的批评责骂都会委屈到在工位上偷偷抹眼泪不让人发现。

累到极致也舍不得打车,连公交车的爱心座位都不敢坐,拮据到一份外卖吃两顿,洗发水的瓶子都涮不出泡沫,抽纸撕成两半用。

她的世界小到只是个装A4纸的小纸盒,生活颠簸着她,就算是打滚,也只能在四面纸壳里来回地翻滚,跳不出去。

她也不是没想过那种爽文的剧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某个首富突然说她是流落在外的孙女,有一天突然被蜘蛛咬变成超级英雄……

可人总要现实不是吗?想得太美,太容易一摔到底,露出丑态。

可今天……

可今天……

他们说,她是弑神者,应天道而生。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哈哈。”

姜萤笑起来,笑声短促。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她越笑越大声,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就在这时,孟延祈的声音又兀地浮现在她心间,他说——

“要是有人敢让我等那么久,我就把那个人抽筋剥皮,做成人彘,再把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姜萤的笑声一顿。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不知道是叹气,还是抽泣。

孟延祈说这句话的时候才从游戏里跟着她去到现实世界没多久,闹着要去博物馆。

他感慨于玉狮等了主人几百年,但又根本不记得他在等她,只是恨恨地吐槽。

那时候,姜萤还在想,哪个倒霉蛋会让他等。

倒霉蛋姜萤深深地吸气,又再深深地呼气。

她忍不住对着王妪回忆里毫无所觉的孟延祈道:“可不可以不要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我的肉不好吃,狗不会要的。人彘也别做了吧,到时候我不好上厕所。”

姜萤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完,自己都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郑重地说道,“我来了,不会再让你等了。”

管她是谁,先让她把孟延祈唤醒吧。

不然拖得太久,他肯定又要生气了。气起来,难哄得很。

姜萤说完这句话,就想要从王妪的记忆里出去,只是她刚刚一动,眼前的景象就倏然一变——

天色很白,艳阳高高挂着。

那是孟延祈启程从皇城到焚川河的日子。

十四五岁的少年骑着他的追风马,肩膀比前些日子微微宽了些。

他身负长剑,甲胄齐全,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队伍里不少士兵和孟延祈个头差不多,眼里稚气未退,却把那闪闪的光芒隐藏在头盔之下,只用余光去看城边送行的百姓们,悄悄地搜寻着父母前来送行的身影。

军队肃穆,旗帜飘飘。

此一去,父母至亲各别,再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孟延祈看看士兵们流连的目光,高声道:“一刻钟之后原地集结再出发!”

他虽然年岁还不大,将帅之姿却已经很足。大部队听到他的话,低低地在喉咙里欢呼一声,猜终于敢回头张望。

甚至有大胆的,悄悄腾挪到翘首以盼的父母身边,也不说话,就紧紧地拉住彼此的手,握了又握。

孟延祈在马上,朝着皇宫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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