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从炭盆里拾起了那一小截烧剩的碎布和余灰、改缝了荷包是真,与袭人商量过却是假。
当时袭人自往后面烧了那汗巾子,因为有小丫头在外头叫她、只说外头有人找,袭人见炭盆里已烧得七七八八了,想来不至于有何差错,便吩咐看火的小丫头收拾,一面嘱咐她不许告诉人知道,这便赶着出去了。
袭人才出去,晴雯便走进来。
袭人实在是个不善作伪的老实人,偶尔要做一回“坏事”,简直将心虚全都写在脸上,她将众人一一支开,晴雯早察觉有异,便悄悄绕回来要瞧她在作甚么,本意是要捉弄,谁知便撞上这件事。
小丫头还要阻拦,晴雯却早拿火钳将炭盆里的东西抢出来,辨认了一回,认得仿佛是宝玉的一条汗巾子,也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要烧了它。
晴雯想,袭人特地选在二爷不在家的日子做这事,自然不是二爷的吩咐了。
今日她将各人都故意地遣开去,她却只是在这里烧东西,此事大有可疑,晴雯也不声张,恫吓了那小丫头一回,便将残布与灰都带走了。
她小心收藏着这些东西,本来也不知有什么用,只隐隐觉得来日总有些说法。
可巧后面一日她回表哥家里,表哥多官和嫂子多姑娘两个都在家,多官整治一桌饭菜一家人同吃,这也是无心的事,不想竟借此窥破了此事的玄机。
多官从小儿无甚志气,又是见了酒不要命的人,喝了酒便万事皆休,自往随便什么地方挺尸去,什么也不顾了、什么也不计较,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所以人都叫他多浑虫。
可为了晴雯的缘故,秦雪和燕容便下了大力气要整治他。
原书之中晴雯后来遭了难,被撵出大观园,接在表哥家里,孤零零的,连要一碗像样的茶水也没有,最后一个人裹着破被子叫了一夜的娘、凄凄惨惨地死了。在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这个烂泥一样的表哥是半点指望不上,认真论起来,还不如那个“名声不好听”的嫂子多姑娘,她到底还搭了把手儿。
有燕容在其中周旋,行事便容易得多,大厨房额外给多官派了许多活儿,日日不让他闲着。
燕容牢记秦雪的建议,及时给多官“正反馈”,只要他做得好,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让厨头儿昧着良心极力夸奖他,又偶尔赏他些小东西,也算很抬举他了。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抬举,多官却不很领情,初时呼天抢地,因为抗议无效,慢慢地却也习惯了,他也渐渐发觉,生活的空虚其实无法靠酒醉的迷幻填满,却可以在充实的工作中逐渐找回一点对他们这种小人物命运的掌控感。
如今他清醒的时候远多于酒醉的时候,见事明白多了,也能存下几个钱,倒将一个扶不起来的多浑虫硬是给架起来了。
嫂子多姑娘虽是第一等风流大胆之人,可如今男人懂得争气,也有些人模样儿了,她倒也收了心。夫妻两个本来是盲婚哑嫁强凑成一对的,多姑娘心里顶瞧不上这烂泥一样的男人,直到如今也才有了些正经的交谈,多姑娘心底多年的郁愤稍稍平了些,虽是家常仍旧爱同那些俊俏小子们调笑,却也仅限于此了。
多姑娘明事理,认为多官有今日,全靠这个妹妹,所以又极力地劝多官要知感恩,如此两口儿便常请她出来,三个人一处吃饭,晴雯的家庭关系就此便和谐多了。
哥嫂变化极大,所做虽然有限,晴雯却也觉得多少有些家的感觉了。
多官两口子到底是可以往外头行走的人,坊间的事情也听说了不少,宝玉与琪官的事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他们自然也有所耳闻,这日多官端着一碗饭,便问晴雯:“听说二爷在外头同一个小戏子有首尾,后面闹掰了,二爷气不过,把人打死了,你日日跟着二爷身边,可知道这事么。”
晴雯吓了一跳,放下筷子,忙问端的,多姑娘嫌他不会说话,搛了两筷子菜在他碗里、让他安静吃饭,自己则将这事说了一遍,她口齿伶俐,果然比多官说得清楚明白许多。
晴雯听在心里,便有些明白了,一面就嘱咐哥嫂,宝玉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然有些误会,不要听外头的胡说,更不要在家里宣扬,多官两口子本来也只是听热闹,见妹妹说得郑重,便满口答应下来。
晴雯想明此事关窍,心里便有了底,一面也知道以宝玉的性子,必得留一个念想才好,就回去悄悄将东西翻出来改制。她心思灵巧,同人问明了那戏子的名字里有玉、有荷花,便将这些东西都做在荷包儿上,果然宝玉一见便平静下来。
晴雯说了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便看向袭人,眨了眨眼睛,又向宝玉一努嘴,道:“是罢?”
袭人虽然意志坚决,一定要规劝宝玉行正路、求上进,可她又实在是一个柔顺老实的人,宁肯自己杀身成仁,却不忍心见宝玉难过,她见宝玉闹了这半日,自己简直束手无策,心里实在极痛,此时见晴雯递台阶儿给她,怔了一怔,终于道:“……是。”
宝玉听了,感激地看一眼晴雯,又向袭人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好姐姐,难为你们替我想得周到,是我误会了你了,你别见怪。”
袭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心里五味杂陈。
宝玉又对王夫人一揖,慢慢地道:“我又惹太太不快了,今日先请回罢,明儿我再去给太太磕头赔礼。”
王夫人见他虽是不哭了,也能说两句正经的话,眼神却有些呆傻恍惚,全不似平日光景,也不敢再斥责他,只道:“你好好儿的罢!”
宝玉不再说话,将那荷包又看了一回,手指在菡萏绣样上抚了抚,最后将荷包按在心口,扶着晴雯的手,自己慢慢地走向卧室去。
王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金钏儿适时在旁提醒道:“太太,外头丫头们还跪着,想来今日的事,本不与她们相干,如今二爷好了,正是要用人伺候的时候,是不是叫她们进来‘将功折罪’呢?”
王夫人皱眉道:“这话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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