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米外绿椅成排,边上年轻的眼镜儿白大褂斜着身子,哎了一声。
“……咱们干这行的还不明白吗,果子熟了就要掉,人也都一样,不是天灾人祸就该庆幸了,谁都有那天。”
旁边青年头发长长了些,淡咖色风衣衬得他非常白,但比起上次更瘦了,脸颊几乎凹陷进去,像是为了证实摔了一跤,衣服上深一块儿浅一块儿。
他握着一次性水杯,淡淡说:“我知道,你忙你的,我坐会儿走。”
医生说:“不行,留下做个检查,不然下回……”
“低血糖。”他有些不耐烦。
“低血糖怎么会这么瘦,你肯定……”
“秦老师,304号床找!”一个小护士咚咚跑来。
“待会儿。”
“这个家属一直闹,待会儿不了了嘛,您先去看看嘛。”
“千阳,你去。”
“……那我去去就回,”秦千阳站起来,冲小护士说:“我老同学,纪博士,你给他挂……算了,待会儿我来,先带他去食堂买点儿热粥,行不行?”
“哦!那纪老师不舒服,我去就行了呀!”小护士说。
“不行,带他一块儿去。”
秦千阳走了,人不去,只想坐坐,哄惯了病人的小护士说:“我点了让人送过来!”
不等人拒绝,扬了扬手机:“已经付钱了哟,不吃就浪费了,我一个月才几块工资啊。”
“我转你,你忙吧。”他看着大堂。
“那不行~我接了秦老师的任务,待会儿找他报销。”小护士坐他身边:“纪老师,您也是医生啊?在哪家医院啊?”
“没在医院。”
“哦,您转行了呀……”小护士又问:“您怎么会晕了呢?”
“低血糖。”
“没吃早饭?”
“嗯。”
“我也不爱吃早饭,还爱熬夜追剧。”小护士拿出手机给他分享在追的剧。
纪凡嗯了声。
“您在看谁呀?”她顺着他目光。
“病人。”
“这么多病人,您说哪一个?”
“没哪个,都差不多。”
“是啊,生了病都差不多,”小护士说:“不过还是不同,有钱的没钱的,人缘好的和差的……还有您刚看的那两个产妇,就更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
他第一次主动问,小护士有些惊奇似的,转向他:“如果非要在医院选一个地方,是快乐大于痛苦的,我觉得就是她们了。”
“是吗?”
小护士认真地点头:“虽然产科恶心事也很多啦,但相比之下,大多数妈妈还是快乐的。”
“为什么?”
“因为是新生命啊,爱的产物,和爱人生命的延续……您是不是还没孩子?”
他说:“不一定是爱的产物吧。”
她想了想,点头:“也是,不一定都和喜欢的人结婚,不一定都是好事……可就算是这样,看到婴儿的感受不一样,尤其是妈妈,大多数的妈妈,爱孩子那是本能嘛。”
纪凡停了会儿,转过脸。
“怎么啦?”
“你应该会是一个好妈妈。”
“……”
她脸一红:“太忙了,我还没有男朋友啦……”
粥来了。
她把对病人那套用在他身上,大概是聊过天了,他很给面子,吃了半碗,还塞了个半个包子。
中途他加了这个叫程程的小护士微信,转了钱,而后说他今天有事,让她跟秦医生说一声,他先走了。
秦医生迟迟没来,多半是被缠住了。
程程打电话过去那边果然走不开,听人吃了东西才放了点儿心,遥控挂号人不理睬,只好折中给他找了把伞,说改天去找他。
他说了声谢谢,撑伞走出医院。
风雨中沿街走了约莫十分钟,到了胡同口岔路,他停下来,弯腰扶墙,哇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声淹没在了雨声中。
这地带已没商铺,大雨天没有行人,只有偶然的车经过,看雨水将呕吐物冲入下水道,如同消灭了某项罪证,他摸着兜转过身。
猛地一怔。
戴着口罩、穿着家居服的莫言撑了把长伞站他身后,口罩上眉头皱起,眼睛里憋着兴师问罪的火:“你上回是不是也吐了?”
“水。”
旁边接过没动。
“毯子。”
旁边拿了也没披。
“是有急事?我先送你过去。”他记得刚听他说有事儿,嗡着鼻子说了声。
“不急,给我放地铁站就行。”
“不急怎么不先检查?”
沉默。
莫言启了车,打了圈方向盘,还颇想抽根烟,忍了又忍。忽然“刷”一声右侧车窗滑下,风雨中“等”一声。
大脑甚至没有思考,他头也没转,伸手就拔,拔了就扔。
整个动作不超过两秒。
旁边也愣了两秒。
“你……”
“在我车上,”他转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打断他:“不准抽烟。”
假如他的车有灵,这会儿大概要痛骂他只许州官放火,但所有权就是这么用的。
纪凡望着前方:“那你停车。”
“站过了。”
“没你事。”他连贯得仿佛抢答。
没你事,关你什么事,不要你管。
他跟所有人都能好好说话,对着他偏偏设置了自动答复,只要不顺他意,那键就派上了用场。
莫言呼了口气,踩一脚油门。
下一刻有所察觉,眼疾手快上了锁:“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个急刹,风雨从右侧灌入。
“我是有毛病,关你什么事?”他冷冷说:“我本来可以在下面抽,放我下去。”
“我他妈看不惯,行吗?”
他被遮挡的口鼻说话不顺畅,烦得要死,扯了口罩:“那人不都得死吗?有毛病你就治,你现在干嘛?瘦得跟他妈吸.毒一样,还他妈抽!这能他妈当饭吃?抽死你得了!”
他油盐不进:“看不惯是你的事,死不死是我的事。”
“那你就别他妈在我面前出现,”他脱口道:“老子看见你这张脸就烦!”
时间只过去了一秒钟,纪凡扭过头。
自动答复失效了。
那瞬间他知道他还是没输——和在机场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屈辱的脸重合了。
可是一秒,两秒,三秒后,奇怪,屈辱后不再意外,仿佛这个人服从判决,不再争辩。
奇怪,也远没有那时解恨,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赢了,只给他一种似刺痛似空虚的恍惚。
他喉结动了动:“我……”
“我没有故意出现在你面前。你开门,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他先避开眼睛。
莫言皱了皱眉。
纪凡垂眼在车内巡视一圈,在中间找到了车钥匙,直接伸手,嘀一声,推门下车。
门关上了,短暂地来过后又走了,留下右侧窗门大开,风雨继续肆虐。
一把伞留在车座下。
莫言薅了把头发。
真烦,就知道不能跟着他出来。
他有什么理由对他这么高姿态?
明明是他站在制高点,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他才是那个找了很多年的人,他才更有理由生气。
他有什么资格让他还没发泄就“保证再不出现”?
他当这些年是演电影,画面一闪,就留下一行“多年以后”?
假如一开始就没遇到就好了。
就这么消失。
像拨出去的号码成空号,像从此灰白的头像,像无数次从学校树下找过后告诉自己不值得再来,让他就在一点一滴中变成彻底的影子。
今天就该继续待家里睡过去,或者干脆不该回去参加婚礼,或该改签,或该走得更快,或该把耳机声量开大些,总之压根儿别再听到看到。
那也别说什么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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