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渺!”
“仙尊!”
急促担忧的惊叫从四面八方涌来,虞无渊忽感一阵天旋地转,周遭已然蒙上了层层叠叠的白纱,鲜活的人影人声变得朦朦胧胧,她愤然抬剑欲劈开迷障,那些柔软难缠的缎子便顺着剑裹上来,彻底隔绝了她的感官。
耳畔只剩下那令人作呕的话语如风般飘荡,生生叩打着她的魂魄。
她定在原地,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身不能动,识海中一片纷杂错乱,四魂七魄所经历的生生世世迅疾地在脑中划过,然后如断崖处的泉水一般倾泻而下,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拦,却发觉就连魂魄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在人间的情思消散,化作飞灰。
她拼了命地挣扎,却发觉无论如何都于事无补。
浓白混沌的幻境将她死死困住,过了许久,久到她快要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座石像,耳畔才逐渐传来微弱的声音。
随后愈发响亮。
她侧耳去听,却发现是那样令她作呕。
神的嗓音黏腻诡异,如蛇般潮湿阴毒。祂张着口,迫不及待地吐出虚伪的关怀:“我的好孩子,你大道将成,快回到我的身边吧。”
祂一遍遍在她耳畔呢喃,一点点靠近她,动作轻柔到极致,慢慢地揭开了缠绕在虞无渊身上的白纱。
“回来吧,好孩子,我的半身……”
久违的空气再一次灌入虞无渊的鼻腔,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泪水止不住地流。
或许是真的站得太久,她迟迟无法动作,神体贴地抚上她的背,将人拢到自己怀中。
虞无渊睁着酸痛的眼,看到了与楼尽雪近乎一致的面庞。
只是楼尽雪的身量没有这么高,也没有如雪一般的白发。
她倚在祂的怀中,冷汗掺着泪水流了一茬又一茬,直到很久之后,所失去的感知才慢慢回归,她听清了祂的呢喃,也听到了祂的心跳。
可神非真正的生灵,是如何有心跳与温热的身躯?
虞无渊怔怔地盯着祂的脸,搜寻了许久,终于在祂眉心看到了一道竖着的极浅色金痕。
是上古神仆一族的特征。
早在很久之前,虞无渊就猜测过楼尽雪的身份。
她不免想到她与祂第一次相见时,祂只是一个模糊的灰色虚影。
虞无渊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可惜在祂面前,虞无渊只不过是自己的半身,况且现在还只是凡人身躯,无论她在三界之内有多超凡脱俗,在祂面前,她就跟凡人所豢养的狸奴没什么区别。所以祂并不在乎虞无渊这作用微乎其微的闹腾,依旧像哄孩子一样在她耳边低语着,引诱着。
祂握着她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压住躁动不安的凌苍,然后引着她,指向前方。
“好孩子,回家之前,你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什么?”虞无渊眨了眨眼睛,安定下来。
神满意地笑了:“好孩子,你还记得‘芳灼’吗?”
“芳、灼。”虞无渊艰涩地开口,眼中净是茫然,“芳灼是谁?”
“他呀,他是一只恶妖。他在人界时,骗了你的情感,想要阻你飞升。”
“阻我飞升?”虞无渊似是不解,她紧紧捏着神的衣袍,眼前忽然闪过一张张千姿百态的脸,俱是同一副面孔。她的头剧烈地痛起来,原本稳定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如琉璃般破碎,她艰难地摇头,“不,不是。”
说完,她又看向祂的脸,神色愈发难看,下一刻,她陡然捂住头,闭眼尖叫起来。
“又怎么了?”祂的语气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又很快藏了起来,继而耐心问道,“是不喜欢这张脸吗?”
虞无渊不答,祂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也是,你不喜欢这张脸也不无道理。毕竟只是凡人的面容,纵使祖上沾了一丝神息也只能让他们的面容在凡人中出众,怎抵得上你天生神魂所孕养出来的容颜?好孩子,你不必害怕,待你回来,我们依旧用这张脸,如何?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杀了那只恶妖,没了他的阻挠,你才能真正飞升成神。”
不知是哪句话又刺中了虞无渊,这一次她迟迟不曾安静下来,仍旧抱着头挣扎不断,忽然间,突如其来的力量让她一把推开神,甚至还迫使对方踉跄了一下。
此刻虞无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发痛,轮回几世的记忆碎片被搅成一团浆糊,胡乱拼接在一起,如千千万万根银针狠狠扎在皮肉中,叫她喘息一口都发疼。她缓缓直起蜷着的身子,眼神却是清明又冷厉:“痴心妄想!”
顿时,神的脸色彻底青了下去,祂欲伸手抚上虞无渊的肩,却被虞无渊狠狠拍开,于是半笑半怒地哼了一声:“不知好歹的东西!有你这样的半身真是我的耻辱。不过他们人族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孩子,我好心哄着你你不听,非要我来逼迫你……好啊,既然你如此偏执,就别怪我伤你的心了。”
此话一出,虞无渊瞬间警戒起来,凌苍也随之嗡鸣不止,剑身上的寒气愈来愈重,似要随时出剑。
“做什么这般恐惧?我的孩子,你怕不是忘了,你是我的半身,我怎么舍得伤你呢?”神把这话讲得又婉转又恶心,挑了挑眉,随后拂袖一挥,眼前混沌虚空中的云层骤然散去,露出了凡间的景象,祂轻笑一声继续逗弄起来,“不过你如此不肯听我的话,我总要想个法子让你乖乖的,不如就以这群人与妖的性命做交易吧。”
说罢,神眨了眨眼,虞无渊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望向凡间。
暴雨不歇。
毒水漫上了各个角落,原本东国靠海的地方已经被淹了大半,西南妖岭中的多处山谷亦是如巨碗般盛满毒水,从西昆仑流向净海的大河冲塌了堤案,暗红发臭的水液淹没了周边屋宅。
人们想尽办法往更高处爬,有凡人、有修士、有妖族。
族群之别尊卑之分在此刻都成了莫大的笑话,在这场无情的灾祸面前,所有生灵都渺小如尘埃。
然而即便是如此,杀戮仍为休止。
百鬼川上,许断忧身侧站满前来支援的诸多仙门,一众人挤在摇摇欲坠的护身法阵中,刀剑上糊了一层又一层血肉,甚至都还未找到时间施清洁咒,被雨水浸泡过的腐肉迅速融合成形,开始毫无理智的攻击。
地上,是死于争斗的仙门弟子,他们被活着的同门紧紧围在中央,确保尸体不会融于水中催生出新的怪物。
法阵外,怪物生得比一个丑陋,比起之前的人形,此刻的它们更像无生命的杀戮傀儡,腐烂发臭的肉块随意拼接在一起,而白骨被做成尖利刀刃,用以挑穿旁人的胸膛。
妖奴谷中,芳灼已经不知去向,季阴堪堪维持着谷中结界,有偷偷服用观天阁丹药的妖率先发狂,妖物压抑了太久的兽性猛然爆发,大片大片的妖物尸体横在其中,无数鲜血汇聚在低洼处,汇聚成腥臭的溪水。
如此惨烈的景象,与当年的妖奴谷炼活蛊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且仅有那么一小部分妖,瑟缩地躲在虚弱不堪的季阴身后。
陈国的皇城中,陈青穹的私殿再一次启用。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数个人从中匆匆运出,蒙在身上的白布完全挡不住其下恐怖至极的情状,黏连的血肉只消一刻便洇红了整片布料,有些人甚至都不曾撑到外面就化作了烂臭的水,发暗发紫的诡异血液止不住落在地上,连清理的空子都挤不出来。
至于与之相近的观天阁,似有人早有感知,偌大的门派被提前垒好的巨石困在其中,怪物化的弟子受不住食欲与攻击欲,开始啃食起同门。
……
人间的天幕被染得血红,完全陷入了一场货真价实的腥风血雨之中,虞无渊三番五次想要挪开眼睛,却被神强硬地按着头看完一切。
腥甜的气息霎时间溢满虞无渊的喉间,她抑制不住地呕吐出来,艳红的血喷洒在地上,更加的惊悚刺目。
强烈的眩晕感在她识海中盘旋,她想要昏睡过去,可神智却被神死死吊着,不得生,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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