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准备好吗?”

云雀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对着铜镜倒映出的剪影试探地问。

铜镜“啪嗒”一声反扣在桌面,动静轻微,令云雀的声音跟着一颤,加快语速把话说完。

“奴婢知道,二爷话有点密,姑娘不想听,但道理总归没有说错。相看的事已经定下章程,无论如何都要把礼数走完,若姑娘对胡郎瞧不上眼,事后找托辞搪塞掉便是。今晚绫桥桥头,咱是如何都得走一趟的。”

冯筝一袭裙掩衣,青玉绦束她清瘦的腰,耳边一阵连珠炮砸完,冯筝偏过脸来。

“瞧把你惊的。我只是疑虑,你确定打探清楚,胡郎君约我在樊楼碰面?”

云雀哑然。

胡祯做媒当天,学事司的人前脚刚走,胡氏一纸请帖便送到了府门,于是今天辰时,吴嬷陪同二房前往碧城做客,待到晚膳过后才回。

碧城幅员大,路上得有两三个时辰。

云雀留在冯筝身边,伺候和提醒的活计两不误,原以为姑娘对新的亲事颇有怨怼,听她说话才明白,这是把樊楼当作秦楼楚馆了。

樊楼原做酒楼生意,三个月前换牌经营。新东家姓董,以倒卖书画典籍而出名,譬如郭诩琵琶行图轴,市面上绝版的《刑律疏议》,都曾在他手里转过一遭,樊楼被他接手,一顿改头换面也不难理解。

曾经评弹卖笑的风月地,变成了商贾官宦的名利场,冯筝得知这些,对于要在樊楼见准郎婿的事,顿时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发间珠饰有些累赘,再梳戴一遍恐怕要晚,她没多纠结,蹬起软底的鞋履就往外走。

酉时百姓群集,沿街张挂的灯笼一直能延伸到远处绫桥,绫桥两端缚满红绸,这是樊楼又在布置雅集。

他们招揽顾客花样百出,惹得沿途百姓谈论正欢,冯筝摁着云雀的手走下马车,饱览眼前繁华时,也忍不住感叹新东家的财大气粗。

楼中宾客众多,他们素未谋面,相见也无凭信,碰上一面理当困难。

云雀环顾四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疑似胡郎的人,冯筝却丝毫不操心这些,胡郎君请她相见,自有手段明牌身份,走走停停叫云雀莫急。

夜风贴水而过,卷着片段乐章掠过二楼雅座,几声管弦音如裂帛般嘶哑一声,惊得满座学子瞬间静下来,随后,又重新猜起了今夜的题纲。

胡驹进一把掀起掩帘,率先撞上展青的脸,展青表情冷酷,显然没给他机会再往里闯,胡驹进没办法,扁扁嘴怪他如何难沟通。

展青置若罔闻,“三郎君答应了。等会儿答题前你自报家门,声音响亮些,冯家姑娘在场一听便懂,实在遇到困难,他会酌情帮你一把。”

胡驹进赶紧答谢,“那就麻烦高先生了。”

这段时间,樊楼靠诗文字画附庸风雅,吸引了不少读书人聚集,他随意选择在这里相看,没想到竟给自己挖了个坑。

那董姓的东家倒书贩子出身,编出来的题一次赛一次刁钻,若非自己勉力从文,应付起来有些困难,他何苦把家中新聘的老师搬出来救场?

掩帘后,高豫倒一壶老茶,碗底碧螺春沉底。

一碗茶水入腹,高豫喉咙发苦,展青表情更苦。

高豫取笑他,“我是衣衫褴褛还是蓬头垢面,竟惹你见了这样不自在?”

展青没有正面回答,反手摸了摸脸,“很难看吗……我就长这样,难看也没办法。”

“没有。倒是和城南酒楼那会儿,她背着我吃饼的神情有几分相像。”

展青便沉默住,安静片刻,生硬转开话题,“不知道胡叔是什么想法,知道你身份敏感不便露面,还把你搬出来给儿子镇场,招摇过众的事情,也不怕最后帮了倒忙。”

“所以稍后还得劳烦你递话,我安分旁观,不会有人注意得到。”

展青果断应下,脑海却是另一种想法。

论气度论模样,高豫如何都出类拔萃。

说起气度,地方官精明,哪怕偶尔出公差时需要低调,他装束寒碜,缀在末尾,也总是最先被接见的那一个;再说模样,这副哪怕一身布襦芒履也无法埋没的相貌,说不会被注意那都是瞎话。

不敢苟同的话,只暗暗在心底过了一遍,忽闻管弦声黯淡下去,密集的鼓点将所有人的呼吸一把攥住,今夜赛事,正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某姓胡名驹进,碧城昭庄人士。”

“某姓杜名秉容,宣城郊岭书院的儒生。”

“督尉府上第四子章拱。”

“……”

随着赛事开场,越来越多的青年自报来历参试。这是樊楼设下的规矩,以防事后冒领赏金,还要求誊录人将比试者的面貌特征记录在案,把誊录人忙得焦头烂额。

看客们看稀奇,时不时接头议论两句,一边女眷堆里,云雀对冯筝频频眨眼,冯筝会以“知晓”眼色。

冯筝向人群前望去。

籍贯姓氏都对得上号,想必就是“准郎婿”没错了。

男子貌似和她同龄,即便努力表现得志在必得,那只别在后腰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她就莫名被逗乐了。

侍者推着屏帷走场,一扇扇屏帷经过,象征着曾经的题集陆续落幕。诸如宋人徐度的《却扫编》,五代王定保的《唐摭言》,典制掌故像长了腿的鞭子,抽得人脑仁突突地疼,胡驹进站在前方,感觉头盖骨传来好一阵酥麻。

等到最后一道屏帷揭晓了题面,役使宣读起来,所有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得知题纲的那刻,忽然间竟偃旗息鼓。

然后交头接耳,鼓噪中夹杂着一声声重复。

“平仕图。”

“平仕图啊。”

“何为平仕图?”

没等众人商量出个结果来,役使们拉动绳索,房檐绳索脱缚,二十丈宽的画布瀑布般展开。

秋闱放榜般的壮观景象里,缎面画布黄底黑字,其上罗列中枢官位,大小共计八十余级,经丝纬线串联起各方,纵横捭阖间打通国脉,形成了一幅百官辅弼、近臣拱极的王朝体系。

儒生们浑身一震。

所有人皆翘首观望。

高豫走到阑干前驻足,仿佛看到多年以前,礼部贡院的红墙边,张季安指着挂榜的榜文满面春光,激动地恭喜他,终于能够一雪前耻。

“高相爷心偏,从来都只带大郎君赴宴,这回你金榜题名,风光无限,来年宫里御赐的狍鹿赏,高相爷总该带你去吧?”

过往的画面和眼前图幅重叠在一起,一排排名姓变成官职,寂静挂在前方,挂在每一个人的呼吸前。

插科打诨的闲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暗潮涌动的震撼与不安。

高豫眼皮微坠,仿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哪怕已经翻篇很久,依然扎得他眼底心底钝痛不已。

那股钝痛,源于殿试场上答时务策,带他回到了陛见授官的前夕,看到九旒冕后,一双猜忌的眼睛。

“你不要做乌台官,那你想做什么。”

“朕的肱骨大学士吗?”

漆金的御笔捅到他胸膛,顺着喉骨往上,强迫他抬起头脸,等他明明确确道一声“不敢”。

而后被沉默惹怒,“说话!”

高豫被击鼓声打断。

“诚如诸位所见,画中,部分官位下已经预拟考评。此番比试的主题是,在遵照现有官律的前提下,解题者需找到一条唯一可行的升迁路径,从吏科给事中晋级宰辅大臣。”

赛事在密集的鼓声中拉开序幕,胡驹进宽衫博袖,四肢轻便,却觉得此刻脚步重逾千斤。

霎时间,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轰鸣——

这画超纲了。

……

云雀从脂粉堆里腾出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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