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结业还有十来天的时间,顾明远忽然发现何荣坤的座位已经空了两天。那突兀的空缺不像寻常的请假,醒目地扎在顾明远眼中。

课间休息时,陆家宜忽然将顾明远拉到楼下的隐蔽处,声音里混杂着传播禁忌消息的紧张与兴奋:“老顾,听说了吗?我刚得到一个惊天大新闻,你的那位老同学前天晚上晚自习时被省纪委的人直接带走了。”

陆家宜可以压低的声音简直石破天惊,震得顾明远的心跳瞬间加速。看座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顾明远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便故作淡然地扯了个谎:“我已经听说了”。自以为神通的陆家宜显得有些失望,便想添枝加叶说些细节压压顾明远,却发现他意兴阑珊,只好讪讪地拱进道旁边正在窃窃低语的人堆中。

看着陆家宜的背影,顾明远的心猛地向下一坠:他怎么知道我和何荣坤同学呢?回到教室后,顾明远再也无心听讲脑海里满是这些年与何荣坤交往场面的回放。想起这些年何荣坤的双手在楚江大学的各种工程项目中翻云覆雨,他的心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回到宿舍,站在窗前,他的目光落在楼下熙攘而模糊的人影上,一个念头本能地在心中窜起:要不要给孟超打个电话?

念头刚一冒头,又被自己硬生生按了回去:孟超的消息网络只会比自己更灵敏、更迅捷,此时贸然联系,反倒让人会产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无计可施的顾明远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又开始向篦子一样梳理着自己与何荣坤的每一次交往的细节,开始为那不知何时便会骤然降临的风暴预备一份至少能自圆其说的辩词。

何荣坤是在上晚自习时被辅导叫出教室的。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两名身着行政夹克的年轻人一左一右径直带到楼下的商务车里。有些懵懂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当来人亮明纪委的身份时,极度的恐惧瞬间击垮了膀胱的约束,一股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濡湿了身上那价值不菲的毛料西裤,车内涌起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味。

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车子盘旋驶进一个群山坳里,停在了由几栋楼围合起来的院子里。下得车来,何荣坤偷偷扫视了一下夜色中的山形轮廓,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荒诞的熟悉感——这里似乎离舅妈开的那家山庄会所不远。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的脑海里忽然泛起一些可笑的亲切感。

大院内沉寂而肃穆。何荣坤被安排进了一个单人间。房间里设施齐全得如同酒店客房。这让他有些意外。逡巡了两圈后,他发现房间似乎和酒店客房似乎有些不同,从洗漱用品到卧具桌椅,几乎全都是塑料制品。

接下来几天,除了送饭时门锁传来那一声冰冷、清脆的“咔哒”声,再无任何动静,他仿佛被人遗忘、抛弃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巨大的落寞与惊慌开始像无数细小的白蚁啃噬着他的理智和神经。墙角,一张残破的蛛网上,一只灰扑扑的蜘蛛正无声地爬行,那几乎成了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具有生命力的“朋友”。偶尔,会有一两只不知情的灰喜鹊蹦跳着落在窄小的窗台上,歪着脑袋好奇地向室内张望。这时,何荣坤会莫名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忙不迭地吹起口哨试图与这些“访客”交流,奈何它们终究听不懂他的心声,扑棱着翅膀,径自飞向遥远的天空。

百无聊奈的何荣坤只好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开始高速闪回自己这些年来的各种风光无限:麻将房烟雾缭绕中的大杀四方;觥筹交错间笑纳的名烟名酒;高级会所里身姿曼妙笑容如花的青春女郎……。此刻,这些无限风光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欢乐,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藏在别墅厕所吊顶上的现金、金条会不会被发现?几家企业里的“干股”会不会被查出?早已貌合神离的银行高管妻子会不会举报自己?……

纷乱的画面和焦虑如同不断累积的巨石,层层叠叠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几近窒息。失眠开始成了标配。黑夜漫长如永无止境的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孟超得知何荣坤被带走的消息,已是十天之后,这也正是顾明远从党校结业返校的第一天。孟超的消息不是来自顾明远,竟然是在走廊里“偶遇”的副校长江川。江川脸上挂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和孟超分享了消息,声音里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关心:“这个小何这些年没少干预学校的工程项目,孟校你还是当心点的好,就怕这家伙在里面顶不住疯狗乱咬人的。”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孟超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然后将背影留给了孟超。

独自站在原地,孟超仿佛被骤然袭来的寒流冻僵,直到顾明远前来报到,他的元神才回到了体内。

走进办公室,孟超半是试探地问起何荣坤的事情。顾明远也不隐瞒,将自己所知不多的信息一股脑说了出来,然后眼巴巴地盼望着这位平日里满是主见的分管领导能够指点迷津。没想到孟超沉思了片刻后,只勉励地敷衍了几句,便以有会为由将顾明远打发了事。

回到办公室,心神不定的顾明远将韦江龙召了过来。两人关起门来,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将新校园一、二期工程的所有账目明细、审批流程,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一遍,直到确认找不出能直接牵连到自己的破绽,顾明远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定。下班后,他信步走到银杏广场,一个脖颈细长如鹤的熟悉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个正在手持一根枯枝机械地抽打水池水面的人正是卞同峰。

顾明远心下恻然,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卞同峰反应迟钝,茫然地看了他许久,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念叨着“不是东西……不是东西……”,然后漠然地转回身,继续执拗地抽打着水面,仿佛要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顾明远知道卞同峰已经被定了精神分裂症的性,也不敢贸然和他靠近,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询问:“是…明远…明远兄吧。”回头看时,卞同峰空洞的眼中似乎涌出一丝光亮,但瞬间又黯淡下去,顾明远回身想去靠近,卞同峰忽然抡起手中的枯枝,在空中暴怒地挥舞起来。顾明远再无心思散步,匆匆迈出步子准备离去。

刚刚走出银杏广场,一个人影忽然从几丛凤尾竹中鬼魅般闪出拦住去路,吓了顾明远一大跳。定睛一看,心里暗自叫苦:这不是“告状王”石凤芝吗?

顾明远强忍不耐,冷冷问道:“石老师,你拦我干什么?”

石凤芝标志性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狡黠光来,嘴里开始祭出惯用的“诈术”:“小顾,听说你们老孟最近日子不好过的吧?你可别想瞒我,新校园里的那些猫腻,我全晓得的。”

顾明远早已见识过她的“诈蒙”伎俩,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径直侧身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哟,你年纪轻轻的不懂好人心呢。”威胁落空的石凤芝有些气急败坏,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尖利地咒骂了起来:“真是给脸不要脸。等着吧,总有求老娘的那一天。”

虽然对石凤芝这一套胡搅蛮缠、撒泼放刁的做法不屑一顾,但是,听着她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身后回荡,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深重的疲惫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在顾明远的心头漫延开来。他并非惧怕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而是对这种毫无底线的内耗感到深深的厌倦。楚江大学这片他曾经寄予理想与热情的土地,如今在他眼中,却仿佛一个巨大的泥沼将自己拖拽进去。他实在是连一秒钟都不想在这泥沼中耗掉自己的精力和时间了。

正在孟超、顾明远他们心中为何荣坤进去惴惴不安的时候,一场风暴悄然掠了过来。这天下午,戈大垣亲自给孟超、顾明远打来电话。当二人赶到他的办公室时,戈大垣铁青着脸,将一份红头文件递到他们面前,红头文件字字如刀,灼伤着二人的双眼——《关于楚江大学新校园二期工程(大学生活动中心项目)存在违规建设问题的整改通知》:你校大学生活动中心项目违规加盖电影院,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限收到通知之日起十日内自行拆除。

二人看完后,戈大垣罕见地用力拍起了桌子:“嗨,楚江大学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原来,这份整改文件的源头竟然是莫笑非、南令陶、石凤芝他们。

孟超和顾明远对加盖电影院的违规心知肚明。当初,孟超架不住刘芳的软磨硬泡,说服已无心问政的等待退休的周濂,最后给了批条。在指挥部讨论时,顾明远对这个临建项目没少和孟超据理力争,直到听说周濂校长已经点头最后便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看见戈大垣灼灼的目光正逼视着自己,孟超便拉出周濂进行抵挡。这下戈大垣更是恼怒:“这不是胡乱决策嘛。现在好了,他已经拍屁股走人,将烂摊子丢给我了。”周濂已经于两个月前正式卸任,目前楚江大学书记、校长的担子全都压在了戈大垣身上,这也是他恼怒得有些失态的原因。

孟超不肯罢休,嗫嚅着说道:“其实当初加盖,也是想丰富教职工业余文化生活,周边几所高校也经常打这样的擦边球”,话音未落,戈大垣挥手阻断了他:“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然后将目光投向顾明远:“小顾有什么要说的?”

顾明远斗胆说出了石凤芝他们有意兴风作浪的猜测,这倒启发了孟超,他趁机将江川是后台老板的想法说了出来。

戈大垣手拄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内部的事情你们不要管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去做老莫他们的意见,看能不能收回举报。只要举报收回,上面的工作做起来就容易些,无非交点罚款嘛。刚花了几百万盖的,真的拆了,教职工不会将天捅出个窟窿来才怪。”

书记有了意见,孟超心里也就有了底数。走出戈大垣的办公室,他的心里很快就有了“两条腿走路”的主意:对外寻找人脉转圜,对内让举报人闭嘴。

对着手机通讯录上的名单,孟超很快找出了几个可以相帮的人选。可是如何让校内这几位“茅坑里的石头”尤其是举报信上排在首位的莫笑非他们闭嘴,孟超一时有些犯难。他心里清楚,这些年莫笑非和自己的过节日积月累几乎要堆成了小山,想让已经鳏居日渐促狭的莫笑非放弃举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孟超想到了已经和肖志阳复婚如今是厅长助理的江小北出面找老师说合,没想到遭到了不想掀开和“恩师”旧疤的江小北的一口回绝。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了几日,怎么也不能寻出一个万全的手法来。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前来汇报工作的韦江龙谈完正事后,主动说出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一点浅见”。

韦江龙说罢,孟超眼前一亮的同时,心里暗自吃惊:看来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啊。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的“跟班”说出来的计划阴损而毒辣,丝毫不输于当年那位以敢想敢做的钟德君。

犹豫了片刻后,孟超有些不放心,连着追问道:“你这是剑走偏锋,靠谱吗?”

韦江龙似乎很有把握:“您放心吧,老莫的秘书全博士和我是老乡,对老莫的一举一动全在掌握中。”

望着韦江龙眼中狡黠的目光,孟超的担忧在心中升腾。沉吟过后,挥手让韦江龙退下,说是要再考虑考虑。

正在孟超犹疑的当口,一件事情加速他定了决心。

这天,顾明远和韦江龙商量完工作刚走出会议室,被早就候在门口的石凤芝和贺建瑰堵了个正着。两人眼里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手里扬着整改文件的复印件,站在过道处开始大呼小叫起来:“都是些贪官污吏,装什么假正经呀。”经他们这一咋呼,走廊里看热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顾明远已经多次领教过两人胡搅蛮缠的厉害,试图侧身从两人之间挤出一条缝隙一走了之,不料被贺建瑰伸出手来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情急之下的顾明远连忙对着旁边的韦江龙他们喊道:“他们在这里妨碍工作,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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