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儿了。打从一早起来西北风就像撒了欢儿的猛兽,放开喉咙嘶吼咆哮。上了年岁的老人们一宿都没睡瓷实,蜷缩在并不保暖的被筒儿里瑟缩呻吟,苦挨着自骨缝儿深处发作的阵阵酸痛,在心底里盘算着要下雪了,看这阵势,这场雪怕是不小啊!果不其然,天亮以后乌云密布,脏棉絮般厚重地铺了满天,阳光仅只剩下微弱的照明功能,再无余力为寒苦艰辛的人间布撒些许暖热。有晨起的人们捡取一地残枝,彼此红鼻子红眼地打个照面儿,各自吐纳出哈气一缕,连寒暄问候的言语都省了。
予珺穿着黑底儿撒绣梅花骨朵儿的半旧绵袍儿,松松挽就一根乌光水滑的大辫子,弓腰缩背地猫在案前剥蒜。手早冷得僵硬麻木,全然不从心里的使唤,一不留神蒜汁儿沁入指甲缝儿里,撩起钻心的杀痛。满屋里弥散着辛辣火烈之气,引着予珺一头跌入记忆深处的旧日好时光。仿佛已经太过久远的太平年月里,逢到旧历的“腊八儿”,一家老小总要围炉团坐,一起剥蒜。那可都是南苑老六叔给送来的新蒜,个儿顶个儿的牙白莹润,一点儿都不护皮,轻轻一撕便是一整瓣儿。剥好了放在瓶瓶罐罐儿里,拿陈醋没顶儿泡了封好,只等年下再打开来就着饺子吃。到那时候,蒜瓣儿早被醋浸得同体莹绿,剔透斑斓,爸爸铺子里水头儿最足的满绿翠佩,也不及那泡足了功夫,翡琢玉镀的腊八儿蒜。一口咬下去,嘎巴儿脆响,满口儿盈香,再丰盛鲜美的饺子馅儿,若少了这口儿腊八儿蒜,也终究是差了点儿意思。
一想到六叔,予珺瞬时红了眼圈儿。活人尚有日子可熬,死人的时间却过得飞快,六叔早已跟时家人阴阳两隔,如今也再没了腌制腊八儿蒜的闲情逸致,就连蒜辫子都没地方买去,能有这两头干瘪蔫塌的老蒜佐餐已是难得的调剂。正沉思间,忽见李婶急三火四地闪了进来,携了满身的凛冽风寒之气,却来不及脱下大袄便告诉予珺说:“昨儿晚上5号的芸瑛姑娘跟着师傅去唱堂会,一宿没回来,到这早晚儿了还没消息。李先生都急疯了,正满世界打听呢。”予珺听她这么一说,蒜也顾不得剥了,胡乱掸了掸手,披上件家常棉袍便出了门。
刚出街门就见张力生陪着李志远一道,正挨家挨户地探问李芸瑛的音信。李志远焦黑了脸庞,一双眼睛熬得血红,呼哧带喘地几乎说不成整话:“我们……我们家……芸瑛,打昨儿晚上……堂会……就没回来!都到这会儿了……我……我这心里……”予珺几步赶上前去,问他说:“问过师傅了没有?”力生从旁答道:“我一清早听说芸瑛没回来,先就奔了师傅家。可师傅竟是一问三不知,说……说是昨儿晚上堂会散得迟,他自己熬不住烟瘾先撩了,芸瑛后来上哪儿去了他也不清楚。二小姐,我,我觉得事情要坏,您看这可怎么办好啊!”一股不祥的预感亦袭上予珺心头,她强自定了定心神,让力生先把李志远搀回家躺着等消息,随后叫了力生同往7号而来。
晏开泰才脱了衣裳躺下没多久,听说予珺和力生来了,心中早已猜着了八九分。他起身洗了把脸,暗自筹谋片刻,旋即去堂屋招待来客。一见晏开泰进屋,没容予珺寒暄的功夫,力生便嚯地立起身来,环睁豹眼急火盈胸地问:“晏先生,昨儿晚上的堂会您去了没有?芸瑛到这会儿还不见人影儿,您知道散席以后她去哪儿了吗?”晏开泰没搭理张力生,径直对着予珺让座看茶,含笑说道:“二小姐正经是稀客,晏某人喜不自胜,寒舍蓬荜生辉!赶紧趁热儿品品我这猴魁芽尖儿,时掌柜这一向好啊?大少爷家来了没?”予珺正色道:“晏先生,今儿个我和力生冒昧造访,是想和您打听一句,昨儿堂会散了您见着芸瑛了没有,她到现在音信全无,李先生都快急死了!可怜他病着,还请您明示线索。”
晏开泰咂嚒了一口茶,悠然答道:“呕,昨儿的堂会啊,我去啦!在座的还有日军驻京最高军政长官野山大佐,特高科邓德日科长,北平文教届一众名流群贤毕至,那可真是高朋满座,显贵盈门,晏某人有幸身列其间,实乃三生有幸,通体生辉……”“晏先生!求您行行好儿告诉告诉我,芸瑛,芸瑛她到底去哪儿了?”力生眼瞧快急出眼泪来了,就只差跪在地上磕头哀恳了。“晏先生,恳请您如实告知芸瑛的下落,好歹也不枉邻居一场。”予珺也赶忙紧了他一板。晏开泰眼见迂回不开,脸上照旧挂着点儿笑影儿:“李芸瑛昨儿晚上压轴儿,凤音清啼艳惊四座,深得野山大佐的青睐。因此上再三挽留,连着加唱了好几出,大佐愣是听不够哇。邓科长不胜酒力喝醉了,我没等散场,先行一步送科长回府啦。”“那芸瑛呢?”力生的心简直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了。晏开泰佯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我说,你这儿急扯白脸的干嘛呐!?跟我要得着李芸瑛吗?找人你也得问大佐要去啊!”“你……你简直……”力生登时紫胀了面庞,太阳穴上绽起道道青筋,双眸喷火,两腮抽动。“怎么着?怎么着怎么着?趁早儿甭跟我这儿耍混。小子,赶紧给我滚!真要招翻儿了我,送你们爷俩进巡捕房!”
予珺狠狠剜了晏开泰一眼,死命拉拽着力生出门去了。晏开泰冷眼瞧着他们两人去得远了,方才慢慢儿寻思起头天夜里的情形。
扪心说昨晚的堂会盛宴,那可真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佳人美眷,醇酒珍馐。野山打从落座开席,眼珠子就一直黏在李芸瑛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个没完。架不住几杯酒下肚,更是无所顾忌,将所谓斯文礼仪的皮囊尽皆撕去,也不问芸瑛唱的是哪一出儿,念的是哪一段儿,只一味拿眼腻着她,嘴里“花姑娘”“呦西”地吵个没完。晏开泰心知经了这几个月看得见摸不着的撩嗖,野山早已被吊足了胃口,还就是非要等他馋得不行了,才能将这花骨朵儿般的仙姬美人儿敬献出去,非如此收不到那切中心脾一本万利的绝佳效果。
一俟野山畅快淋漓地遂了心意,必是要在心里浓墨重彩地给他晏开泰记上一功,到时候他在日伪当局里的地位也便稳如泰山无人可及了。再要是能助邓德日一臂之力,料理了时予辰那小子,他可就是妥妥是日本人眼前心底的功臣良相啦!晏开泰一仰脖干了一记满盅儿,正对上李芸瑛粉面含娇艳若桃李的飘飘仙姿,直引得他酒往上撞心驰神迷。等野山尝够了鲜儿,老子说什么也得享用享用这金枝玉叶的小格格儿!能想出如此“一箭三雕”的神机妙计,实乃天生我才啊!眼见着时机差不多了,晏开泰朝曲儿师傅一使眼色,师傅立时心领神会,悄没声儿地弓腰离席,想从侧门溜之大吉。哪成想正在台上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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